老赵伸手抓住那突出的血肉不存的手臂,把李铁牛从淤泥之中拔了出来。
就要把他当成鸡毛掸子一样鞭挞起来,气若游丝的李铁牛赶紧开口讨饶:“老哥,差不多了,我认输了,再打我就要死了。”
老赵抖了李铁牛的手,叫他软趴趴的身上泥浆飞溅,眉头更皱,这人没死就够叫他讶然了,还能这么利索地说话,这就有些叫他拿不定主意了。
挨着一顿揍,都不拿出全力,图啥啊?
李铁牛牙齿不知道掉了几颗,吐出几口鲜血,有些漏风地说道:“老哥,高抬贵手啊,主使都走了,你也看出我没恶意的,别打了,好歹留着点气机对付暗中那个谪仙啊。”
老赵拎着李铁牛跳出湖底,湖水四合,水面退下。
两人来到远离豸山的岸边,老赵将半死不活的李铁牛随意撇下,说道:“这都没把你打死,总觉得你还有后手啊?”
李铁牛四仰八叉躺着,仰面喘息,这老哥哥,要是把他扔在豸山脚下,他还能说上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毕竟蝙蝠寺是药师佛道场,天老爷的目光看不到,现在在伢子湖边,那就没办法了……
李铁牛笑得比哭还难看道:“老哥,铁牛我服气了,您老拳法通天啊。”
老赵听不得他的溜须拍马,哪管你打算算盘,只想着除恶务尽,上前几步就要朝着李铁牛的头颅一脚踏下。
却是脚踏实地,只见那李铁牛瞬间横挪开去,一个鲤鱼打挺,刚想跪地求饶。
老赵已经上前,一脚提膝顶在李铁牛阳关穴之上,一手抡锤砸在李铁牛神阙穴上。
李铁牛的脊柱并未传来清晰的碎裂响声。
老赵眉头更皱,自己这一手断人脊柱的手段,狠辣不留一点儿余地,后果如何,老赵自己当初也是切身体会过的,结果便是武道直接断头了四十年。
可到了李铁牛身上,这一拳一腿下去,居然没有起效。
李铁牛双目突出,结结实实挨了两下前后夹击,身子都快散架了。
猝不及防啊,这这这……自己真的只是想要求饶而已啊……
老赵看着李铁牛欲哭无泪的表情,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防卫过当了,不过这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家伙,忽然一个鲤鱼打挺,搁谁谁不警惕?
李铁牛的身子落在地上,又是出乎意料的直接来了个漂亮的五体投地,同时高喊,“好汉饶命!我可以投敌变节的,不不不,我可以弃暗投明的!”
李铁牛赶忙伸手指向西面,同时抬头,露出和老赵一样的豁牙,谄笑道:“老哥哥,那个偷我灵气的谪仙人现在就在那里缩着,我带你去打他。”
老赵愣了愣,人活久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但像李铁牛这样的,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老赵看了一眼李铁牛手指之处,沉吟片刻,说道:“你走吧……”
李铁牛呆若木鸡,有些难以置信道:“诶?老哥,你这么轻易放我走?我还没开始磕头求饶呢?”
老赵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好似看戏道:“那你现在磕吧。”
李铁牛愣住,只是讪笑,倒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正面子已经丢完了。
老赵叹了口气,说道:“你装你妈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刚才的路数,就算再打十遍也打不死你,既然奈何不了你,我不如留着力气对付别人吧。”
李铁牛咧嘴一笑,站起身来,本来是想拍拍身上尘埃的,结果双手一拍,丝丝缕缕的烂肉倒是纷纷掉落,模样倒是十分凄惨。
只是李铁牛对此毫不在意,有些心虚地问道:“那我真走了啊?”
老赵嘴角微微抽搐,身后拳意流淌,那好整以暇的武生也是怒目圆睁,不耐道:“赶紧滚。”
李铁牛撒丫子就跑,边跑身上边掉肉,心中遗憾道,可惜何肆老弟不在这边,不然肯定会把这些肉捡起吃掉的,那也算物尽其用了。
另一边随着兰芝的干脆遁逃,屈正也直接飞身回到山顶,看着一群人脑子不太正常地站在雨中,为那些毫无神性的木胎彩绘佛像撑伞。
屈正愣了愣,然后撇了撇嘴,心中骂道,还真是一群脑子被驴踢了的。
陈婮赶忙领着两个孩子冲了出来,李郁和芊芊一左一右搀扶屈正。
这蝙蝠寺没有这么多精贵的油纸伞,本来是三人都在檐下避雨,只是现在房子都倒塌得差不多了,所以三人都在淋雨。
屈正眉头微皱,本想伸手一挥,却走雨水,却是忽然停住,万一这一点无漏雨处就成为谪仙的突破之地呢?
算了,还是淋点雨吧。
屈正环视一圈,有些不悦道:“怎么的?我在山下打死打活的?我家这三人连伞都不配撑一把?”
杨宝丹赶忙上前,递上雨伞,屈正没接,只是转头看着那些有人撑伞照顾的庄严肃穆的佛像,他本就是见佛不拜之人,忽然就怒从心头起,提刀作势就要劈烂这些装模作样的木头雕塑,骂道:“人都没伞撑了,还管这些佛像?他们难道都是泥菩萨不成?淋点雨怎么了?求他们保佑,不如求我!”
未亡人陈婮见状,连忙拉住屈正,小声劝慰不可对佛不敬。
方丈果圆师傅看着这场面,忽然叹了口气,挪开了替日光菩萨遮雨的油纸伞,塞到陈婮手中,致歉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我着相了,就该以人为本,木头的确不需要打伞的。”
见到果圆师傅做表率,其余僧众也纷纷惭愧的停下手中撑伞遮雨的动作。
屈正面色这才好看一些,有些不情不愿地收了刀。
芊芊看见屈正面色惨白,关切问道:“阿平伯伯,你没事吧?”
屈正摇了摇头,挣出一只手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没事儿,我好着呢。”
一旁的徒儿李郁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可是师父,你一直在流血诶……”
屈正用气机帮他们蒸干雨水,有些嫌弃地拨开李郁,将他推入一个杨宝丹伞下,又是把芊芊推给陈婮。
同时向杨宝丹那边凑了凑,带着几分炫耀问道:“丫头,刚刚师伯那一手,帅吧?”
杨宝丹点了点头,看着血淋淋的屈正,说道:“是挺帅的,但是……”
屈正直接打断道:“没有但是,帅就够了。”
正此时,放走李铁牛的老赵也出现在场坪之上,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呕血的屈正,有些担心这位大战之时和自己相互拖累的老刀客,问道:“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吗?”
屈正摇摇头,云淡风轻道:“小事儿。”
老赵点点头,说道:“事情还没完呢,这边我看着,你先疗伤。”
屈正摇摇头,问道:“你怎么把那李铁牛放走了?”
老赵反问道:“你不也一样吗?”
屈正心道,“那能一样吗?你是放走的,我这边是逃走的……”
不过这种跌份的话含在屈正嘴里,是拿刀砍都砍不出来的。
屈正岔开话题问道:“那小子那边,你要去帮忙吗?”
老赵摇摇头,“不了,暗中至少还有一位谪仙,咱们这边敌不动,我不动,先静观其变。”
屈正没好气道:“你是可以不动,但我不能停啊。”
说着,他又是引动伢子湖水,化作水龙腾云驾雾,不断云布雨施,一场镇雨刚好笼罩整座伢子湖周回。
杨宝丹看着屈正硬撑,知道他的脾性,也是能是顺毛驴道:“师伯,我怎么感觉你又变强了好多啊,这手段,和神仙似的。”
屈正对于杨宝丹的吹捧十分受用,却是轻哼一声,口是心非道:“怎么?我变强还需要事先和你打个招呼吗?”
杨宝丹摇头不迭,忙说不用。
以老赵的眼力见儿,自然不会看不出这手近乎雨师行云布雨的手段极为玄妙,其中蕴含的镇压之力,很是不同寻常。雨落之处,能使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好似天然压胜那谪仙人都会的飞身托迹的神通手段,还有如梦如影,其类乎鬼的阴神。
姑爷这位师伯,也挺不简单的,大概也就比自己差了一大截吧,啧啧啧,了不得。
老赵心里夸人的同时,也是将自己的武道又拔高了一遍。
老赵见天硬挺,也不强求他休息,直接问道:“你还能撑多久吗?”
屈正想了想,不蒸馒头争口气,便夸大其词道:“半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老赵点了点头,半个时辰,足够乾坤既定,尘埃落定了。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宁,刚刚那位谋夺了李铁牛灵气的谪仙人便是现身。
齐济见状眉头一皱,现下情况有些太不寻常,就算这些谪仙人各自为政,自视风骨,可哪有车轮战的道理?这不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吗?
他们又岂会不知这看似叫自己这边疲于应对的车轮战,其实却给自己这边留下了逐个击破的余地?
还不如一起上,毕其功于一役,然后瓜分战利,这才是正确选择。
老赵却是面不改色,此刻他意气正浓,抖擞精神,就要揎拳捋袖应战。
屈正却是一把拉住了他,说道:“让我来吧。”
老赵看着屈正腰间两个血窟窿,笑问道:“你不先止血?”
屈正摇了摇头,将手中大辟一抛,身旁李郁接过,师徒之间有默契,又是自觉地递上木刀“斩讫”。
屈正握住木刀,不禁想自己和李郁缔结师徒情缘,最初还是因为这把刀,李郁当时正坐在一棵老榆树下雕琢一块雷击木,却是说木头里藏着一把刀,是要把它挖出来。
自己因为好奇,偷偷观察了他一番,后来借刀,因缘际会,才动了收徒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李郁,自己才破除我执,顺利跻身四品,还救了正在折江水下苦斗白龙的何肆一回。
这把木刀自诞生之日起,屈正便觉得他总是少些灵慧,或许是需要血祭吧,今天,就拿一个谪仙人的血喂刀。
李郁只听自己师父说道:“今日,合该我人前显圣。”
不知为何,李郁偏偏从他这平静笃定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几分——兴奋和期待。
屈正手持斩讫,冯虚御风,步步登天。
意气一步步高涨,木刀之中那属于何肆的刀意,也是不断涌现,可以预见的,下一刀气象,会是如何的石破天惊。
屈正看向眼前那其貌不扬的谪仙人,淡然说道:“我的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那飘飘乎遗世独立的谪仙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一头黑发如瀑般流淌在肩头,皮肤白皙无瑕,光洁如玉,朱唇轻启间,“竫然”二字吐露。
屈正点了点头,缓缓提刀,周身雨丝悬停。
天幕之下风起云涌,山顶众人离天更近,皆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不禁对即将展开的声势感同身受起来。
杨宝丹扯了扯老赵的袖子,小声问道:“老赵,师伯他可以吗?”
老赵轻笑道:“小姐别担心,人家已经想着如何收刀耍帅了,你等等捧场一些,多惊呼两声就好。”
杨宝丹这才放心。
至于那为了“人前显圣,鳌里夺尊”所要付出的代价,只能说人家觉得值当就好,老赵并未多说。
忽然,老赵眉头微皱,看向一处。
天边有人飒沓流星而来,不是谪仙。
齐济忽然松了口气,自己的三个后手,终于来了一个,还算不错了。
只见来人一刀挥出,直接借调云雾之中水龙回旋之势,凛冽刀罡从天而降,水龙砸落在那谪仙人,一击不中,又是直接飞刀而出,先发制人般出现在那竫然现身之地。
谪仙竫然伸手灵犀一指夹住面向胸口的飞刀,身形飞速倒退。
来人伸手一招,被竫然双指夹住的长刀又是瞬间抽离,飞速落在前者手中。
同时漫天雨水化作水行天狼,将其一口吞下。
屈正面色阴沉,来人施展的,不就是人屠一脉家传绝学?
一招连屠蛟党,一招铁闩横门,一招天狼涉水。
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屈正额头青筋暴露,这种显圣未遂的感觉,好似憋了一泡大的,刚刚才露尖尖角,又是忽然逆行回体内的感觉。
差点儿没憋出内伤。
只见来人腾身一跃,长刀落下,又是将那刚刚自报家门的竫然劈成两半。
不过如同一分为二的天狼,这一刀虽然是重创了他,但也就是透过镜花水月,打在实处,却并不至死。
来人看向屈正,笑道:“这种不堪入目的小角色,你问他名字作甚?你这是要给他立碑呢?二师弟?”
屈正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吴恏!你果然没死!”
只见来人一脸络腮胡,目光深邃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可惜一只眼睛是瞎的,一道刀疤穿过右眼,隔断鼻梁,斜斜穿过整张脸,被散乱虬结的发须遮掩大半。
吴恏手握满是豁口的长刀,手指上戴有刻有名字的铁指环,身着素衣,腰间悬挂着一枚酒葫芦。
吴恏笑道:“让大师兄瞅瞅,这么多年没见,终于入四品了啊?不错不错,比出家的老三要些微争气那枚一丢丢。”
屈正却是面色狰狞,好似诘问道:“半个脑袋都差点削掉,你怎么能不死的?”
吴恏耸了耸肩,笑道:“我为什么要死?多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瞅我这名字,吴恏,字好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短命的。”
屈正沉声,却是安奈疯狂,嘶吼道:“你不死就算了,你凭什么比我强?”
吴恏摊了摊手,讥诮道:“看来师弟你的脑疾还没好啊,怪我,当初没有手下留情,给你打傻了好多年,凭什么?就凭我是开山大弟子,就凭老爷子准我带艺入门,就凭你连正儿八经的拜师都没有,你问我凭什么?我看你是真疯了。”
吴恏身形就要从空中落下,屈正心念一动,万千雨丝忽然游动,一一化作缧绁,将其捆缚,吴恏身形并不停止,雨丝一一崩碎,又是化作大珠小珠,向下落去。
吴恏点了点头,评头论足道:“这招不错,有些味道,是我那师侄悟出来的刀法吗?姑且是可以算作人屠一脉的第五刀。”
“第五刀?”
屈正不傻,意思这个“大师兄”悟出了第四刀?
自己却是也看不透他的气象,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死在自己手里的师兄,也和那曹佘一样诈尸了,而且破而后立,变得更强了。
屈正死死盯着吴恏,手中木刀斩讫震颤不已。
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他的境界,沉声问道:“你入三品了?”
“三品?”
吴恏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大师兄我二十年前就是三品精熟境界了。”
屈正面皮一颤,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二十年前你还差点死在我手里呢。”
吴恏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隐忍的颇为辛苦。
屈正怒不可遏,骂道:“笑你妈呢?装腔作势!少他娘的和我来这套,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
吴恏摇了摇头,知道这个二师弟其实本性不坏,就从那三师弟还活着这一点,就能看出,对于自己,他出刀的确是不敢留手,也不能留手,这点儿不怪他。
而他疯魔的症结所在,还是老头子,自己那以刀柄施展的铁闩横门,究竟只是外力原因。
或许也是他后悔“杀了”自己,所以才疯了这么多年吧……
吴恏思虑良久后,才决定告知这个二师弟真相,只听他笑道:“师弟,真相可能有些伤人啊,其实那时候的我刚入三品不久,之后发现这所谓的武道六品啊,并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而是先人定下的枷锁,要是走这条老路,最多也就只能走到老头子的高度。但你可别小看老头子啊,他入个二品通微跟玩似的,他只是寿数不多了,没办法从头来过而已,我倒是无所谓,毕竟二品近神,已经顶了天了,不过想着老头子可能心有不甘,思来想去,最终绝对还是替他试试水看,所以就自废了修为,开始重修,不巧,我刚废了武功不到几天,你这个五品偏长的二师弟就来了,当时的你还以为我是伪五品,其实那时候我是连入品都不是了,所以那时候的咱们,姑且算是半斤八两,之后嘛,我们互换了一刀,我瞎了一只眼,你疯了十几年,算是没有互有输赢吧,不过看样子,我已经走出来了,你现在还犯浑呢,真是可悲啊。”
屈正闻言如遭雷极,双目赤红,胸膛不断起伏,气喘如牛,鼻尖呼出两道白练。
他一手持木刀斩讫,一手掌心抵着颞颥,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的确脑袋受过伤,忘记了好多事情。(见第二卷,第89章踏人)
李郁和浅浅见状,赶紧搀扶住欲言又止的屈正,异口同声问道:“师父(阿平伯伯),你没事吧?”
屈正用力拍打颞颥,甩了甩脑袋,然后甩开两个孩子,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道:“没事儿,不用担心我。”
吴恏听着李郁叫屈正师父,有些惊奇道:“咦?二师弟,你这是收徒弟了?那是我又多了一个小师侄是吧?意外之喜啊,可惜我这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啊。”
屈正抬头仰视吴恏,眼神逐渐阴冷,声音沙哑道:“你来得正好,我可以再杀你一次……”
吴恏笑得肆意,“好啊,这天气也应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老头子死了七年了,我这大师兄如今也算长兄如父了,看到你这不成器的二师弟啊,我就勉为其难代老头子教训一下吧。”
杨宝丹看着好像师出同门的两人针尖对麦芒,不好判断这位大师伯是不是来者不善,却自觉偏帮屈正这边,传音入秘问向一旁老赵,“老赵,你有把握打得过他吗?”
老赵点头笑道:“小姐放心,老赵这次出门,天下打不过的人已经不算太多了。”
杨宝丹闻言,这才舒了口气,却又听老赵说道:“眼前这人,算是半个。”
杨宝丹面色一苦,嘟囔道:“老赵你说话别大喘气啊,这叫我怎么放心啊?”
老赵呵呵一笑,玩味道:“这不是才半个嘛,不打过怎么知道?”
老赵其实是有些热血沸腾的,终于啊,又遇到一个不修武道六品的同道中人了。
也不对,姑爷他爹好像也是,只不过有些小家子气了,反复无常,毅力不够,显然是脚踏两只船,半只脚走了武道六品,半只脚自己悟道。
看着他是何肆的亲爹的份上,老赵也不好说他是痴心妄想,只能委婉地觉得他是步子迈大了,有些扯蛋,嗯,扯淡……
老赵还以为何三水是那朝三暮四之人,却不知何三水的武道全是被何肆一本《斫伐剩技》祸害的。
不过老赵觉得自己面对吴恏,问题不大,毕竟自己这么多年虽然安心在杨家养老,却也不是没有积累,很多的想法与构思,不完全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还是有些门道的。
只可惜老赵虽然对武道六品早就存疑,却是切切实实踏入这条无路之路晚了,相较之下,眼前那自己认识,却叫做吴恏的刀客绝对还是前辈。
当初以樊艳六品的境界,当着伪四品的貔貅道人面前传音入秘,就好像堂而皇之地大吆小喝,而今时今日,杨宝丹还未入六品,这等窃窃私语,在吴恏面前,其实就是不背人的大声密谋。
吴恏视线掠过屈正,看向老赵,忽然笑道:“赵权,好久不见啊,身子骨还硬朗吗?”
老赵点点头,“挺好的,好久不见,吴好人,咱们快一别六十年了吧。”
有意思了,这江湖还真小啊,只要不是自家姑爷那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随便摸爬滚打几年,一个小宗师,就足够小有名气。
甲子年前,他们可就是惊才绝艳的武道新贵,虽然只是五品,初露头角,却是被那想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好事者定下排名,是那号称上榜之人未来不可限量的新人武评第二、第三的存在。
可惜了,都是化名,赵权认识吴好人,赵福霞和吴恏却是互不相熟。
也可惜了,当初的新人武评,只出了第一期,在那重剑李二彻底跌出新十人行列之后,李且来顺理成章地横空出世,直接开始了甲子荡魔,第一杀,就是这个设立武评之人。
谁人都知道设立武评之人的心怀叵测,这份新人武评,也是存了投石问路的心思,排名并不如何服众,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纷争。
这人机关算尽,想要以一己之力,翻云覆雨,祸乱江湖,要是没有李且来出手,可以预见,再过几年,江湖上就要出现一份天下十人的真武评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到时候,才真是以武乱禁,天下大乱,李且来也不管他是不是谪仙人了,反正是以双拳扑杀此獠,也没人会联系到李二就是那李且来。
可惜设立武评之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是算不到李且来的一飞冲天,从六品直入二品,而且不是所谓“未宏全体,独悟元神,以一御百,无不摧破”的二品通微境界,而是继沧尘子吴殳之后,第二个走出自己路数并且仍在攀登却好似人间登顶的纯粹武人。
杨宝丹看着两人寒暄,满眼讶然,偷偷扯了扯老赵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老赵,你们认识啊?”
老赵含笑点头,如今再见,勉强算是老友重逢,至少感官上比上次再见宋苦露之时要好上许多。
老赵笑着解释道:“认识,六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份不太作数的新人武评,我排第二,他排第三,嗯……第一是重剑李二,也就是现在的李且来。”
杨宝丹瞠目结舌,显然是被老赵轻描淡写却语出惊人的话震惊到,只得低声喃喃,“老赵,你这也太结棍了吧……”
老赵谦虚一笑,露出满口豁牙,“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现在连武评都没了。”
吴恏闻言也是觉得好笑,说道:“你也知道是过去的事情啊,那你还提它作甚?”
老赵翻了个白眼,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前提是不复当年勇,我现在也超勇的好吗?再说了,当初你要是第二,我是第三,看你提不提这事儿?”
吴恏微微颔首,居然有些认同道:“有点道理。”
老赵看了看瞎了一只眼睛的吴恏,说道:“我是真没想到,你现在是我家姑爷的大师伯。”
吴恏并无避讳,直接解释道:“那是之后很多年的事情了,我算是带艺入门的。”
说着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杨宝丹,促狭道:“这是你孙女啊,和郁洁长得挺像的,当初你可没少在我们几个面前说走完一趟江湖,就回家娶她的话,看来是得偿所愿了。”
老赵面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阴冷。
这宗桑呸,怎么可能听不到自己称呼杨宝丹为“小姐”?
这是看出自己爱而不得了,明摆是膈应人呢!
老赵当即打定主意,这次回去,还是要关起门来和老杨过过招啊,不把这个撬墙脚的老东西打一顿,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远在一千九百里外的越州府城,越王府之中做客的杨元魁,忽然耳朵一热,打了个喷嚏。
正此时,一只神骏异常的海东青飞入。
超品翀举侯大驾光临越王府。
杨宝丹从小到大,几乎就没离开过老赵身边,感觉到老赵气息不对,立刻伸手抱住了老赵的胳膊,同时大方笑道:“老赵,那以后我就叫你爷爷吧,反正这事我也想了好久了。”
老赵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却被杨宝丹打断,柔声说道:“早晚要改口的,以后我和水生有了孩子,总不能还叫你老赵吧?再说我本来就把你当成亲爷爷啊,而且你是我爷爷的话,我和水生成亲之后,你的辈分自然就比那大师伯高出一辈了,那他就是你晚辈了。”
老赵渐渐意动,听着听着,越来越受用,眉头也是变得扬起。
这个提议,貌似,还挺不错的,行吧,看在宝丹丫头的面子是,这老兄弟杨元魁就暂时不打了。
屈正却是好似犯了疯病,双目赤红,提刀挡在两人中间,冷声道:“你们要叙旧,等我打完了再说!”
吴恏闻言却是笑道:“打你还不是三五下的事情?二师弟!”
齐济看着屈正就要提刀开打,连忙站了出来,打圆场道:“别这么剑拔弩张的,这位也是援手,我请来的,给个面子,都是为了小四啊,两位暂时偃旗息鼓,以前的恩怨就先放放吧。”
芊芊也是感觉到屈正状态不对,只有六岁的她款款流泪,爷爷死后把她从广陵带到京城的屈正就是他最重视的人之一了,然后是陈姨,然后再是李郁。
屈正摇了摇头,头痛欲裂,心神微微恍惚,那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镇雨也是忽然停滞一刻。
无人操纵的珍珠乱撒,飞流溅沫。
老赵眼神忽然凌厉如鹰隼一般,一手拉着杨宝丹,身形出现在何三水身边,一拳递出,之前那被吴恏一刀两断的谪仙人竫然身形再度出现,果真是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浑水摸鱼,见缝插针。
老赵一拳递出,将其轰飞,倒飞的位置,便是那手持豁口长刀的吴恏。
吴恏一刀劈出,第二次将他劈成两半,又是伤其根本,不过未能杀死,旋即吴恏面色有些惊疑不定,开口道:“现在的谪仙人,就这点儿水准了吗?”
老赵也是笑道:“毕竟我姑爷也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香饽饽,也就只能吸引这种档次的谪仙人了,当然,也不排除有真本事的,或许还黄雀在后呢。”
老赵顺势从何三水手中接过那叫他苦不堪言的见天剑,剑茎刚一入手,就安分起来。
他不确定除谪仙人的目标是何肆的父亲何三水,还是更有可能的是声东击西。
那之后若是还有机会再出一击,目标会更倾向于谁呢?
屈正终于是恢复了些清明,看着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芊芊,脸上的狰狞稍稍退去,替他揩去泪水,勉强笑道:“你别淋着雨了,小心伤风。”
吴恏看着屈正眼底闪过些许温柔之色,微微诧异,忽然又是发笑,自己现在在那女娃娃眼中,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吧?
吴恏落在敞坪之上,对着屈正说道:“我来了,别撑着了,收了你这费命的神通手段吧,不怕那些谪仙人神出鬼没的,至少歇一口气再施展。”
屈正并不听他的,继续施展老龙汲水,不断搬动伢子湖水,变成镇雨,从天上落下,周而复始,同时咬牙道:“你要是很空的话,就去东边帮忙!”
吴恏对他还真是大为改观,点头道:“我自然会去的,不过师弟,你一见到我就喊打喊杀的,到了那何肆身边,怎么还牵肠挂肚起来了呢?”
吴恏看了一眼何三水,笑道:“我这开山大弟子,和那关门小师弟,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何三水眼下喉中鲜甜,对着吴恏抱拳,“吴恏师兄。”
吴恏也是一丝不苟回礼,说道:“你还有一个三师兄,叫做曹佘,现在已经出家道士了,便是方外人,不算咱这一脉的了,如今人屠一脉第四代的三个师兄弟,我没收过徒儿,你的儿子,还有二师弟的徒儿,便是第五代的传人了,我去把何肆带回来,咱们也算难得齐聚了。”
何三水打躬作揖,感激不尽道:“多谢吴恏师兄。”
吴恏笑道:“你倒是生分。”
他又环视一圈,看向众人,眼神掠过齐柔、何花、何叶,都是稍作停顿,点头示意,“时间紧迫,我就不多招呼了。”
何三水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只希望这位大师兄能快些走去支援小四。
齐济对着吴恏问道:“项王和稚恃呢?”
吴恏说道:“遇到了一拨拦截的,那边二对五,我看问题不大,就先来了。”
齐济又问道:“都能杀了吗?”
吴恏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不好说全杀了,至少打杀两三个不成问题,不然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早过来了,不过你这些年积攒的香火情,尽数抵消估计都不够,还得倒欠些,所以除非是他们连一两个谪仙都解决不了,过不了心坎,否则的话,他们完事儿之后,应该就地打道回府,你是不会见到他们了。”
齐济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从在商言商的角度,还觉得自己有些赚了,毕竟不论成色,那是五个谪仙啊。
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心孤诣,其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是被裹挟着将生意越做越大,不得自由,要说后悔吧,其实不至于,毕竟世上没有后悔药。
甚至事到如今,齐济反倒还添几分庆幸,要不是自己有些小钱,要不是积攒了些香火情,这一次,至于连项王陈垄项,还有稚恃都请来吗?无权无势,又如何能守住家人?
钱没了再赚就是,人情债欠了,慢慢还就是,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
等自己外甥活下来了,再心疼、后悔现在的付出也不迟。
齐济又是看向吴恏,问道:“那你这边呢?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吴恏抿嘴一笑,不屑道:“我救我师侄,与你何干?”
齐济闻言,会心一笑,心中又是觉得有些稳当几分。
吴恏回头看了一眼屈正,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打等你养好伤再打吧,别死了,等我回来,还有守山一事,就麻烦你和赵权了。”
屈正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吴恏刚欲离去,何三水却是叫住了他,说道:“吴恏师兄,你的刀?”
吴恏低头看着满是豁口缺刃的长刀,笑道:“不是什么好刀,之前砍了几个硬骨头,就有豁口了,影响不大。”
何三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影响不大,不是没有影响,赶忙说道:“我这屈龙可以借你!”
吴恏看了一眼曾经的小师弟曹佘的佩刀,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里头有老头子为你量体裁衣的气机,你留着比我有用。”
说着吴恏又是看向屈正,准确地说是看向他手中的木刀,问道:“怎么家伙事儿比我还寒碜?”
屈正冷眼相待,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吴恏问道:“这是我小师侄的手艺?看着还不错,有名字吗?”
屈正身旁的李郁不卑不亢回答道:“斩讫。”
吴恏点了点头,“好名字……借我使使?”
屈正转过头,不搭理他。
跟一位刀客借刀?借老婆说不定还容易些!
吴恏笑着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是见面礼,想着帮这把刀开开刃,沾点谪仙人的血,也叫那难得一见的灵气沃润一下。”
屈正直接抛出木刀斩讫,没有说话。
……
王翡“看”着在项真手下几次三番险死还生的苏枋,不到最后的生死关头,还真不好判定那吴殳在不在一旁看戏。
现在自己倒是得了空,那烛天道友至今未曾现身,本来是几位谪仙之中最沉不住气的他,这会儿怎么又能安忍不动了?
自己只能和戴平联手相帮朱全生,毕竟得到了青矜道友大半遗馈的她,算是几人之中实力最强的。
倒是不好再去算计那如意焰花上师了,毕竟烛天这个家伙阴恻恻地隐在暗中不出手,自己这边优势太过明显。
唉……还真是事与愿违啊。
不过有弊有利,王翡倒也知足,至少烛天道友不出手,自己就不好孤身一人返回豸山,暗中有他埋伏。
要是以前的何肆,哪会考虑这么多?只怕是顾头不顾腚,这会儿已经疾驰而去了。
然后不出意外的路上被人摘了桃子。
小小变故,无伤大雅,毕竟这些武人为了何肆联手,明知反天,却也义无反顾,牵绊太多,有的是办法叫他们投鼠忌器。
王翡觉得或许自己这边再拖一会儿,兰芝道友那边说不得就能得手了,或者更顺当些,说不定现在已经得手了。
所以王翡配合着戴平,一人霸道真气衍化漫天红丝,一人曳影在手万剑剽掠,都是为了应对那朱全生的信手斫方圆也不能屡建奇功,只是出奇制胜而已,现在已经施展了两次了,事不过三,三次之后,这意气为主的武人秘术对于三十六天罡法之中的飞身托迹压胜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忽然感觉到西面气机疾驰而来,王翡面色微变,旋即又是如常。
没有如何的心旌摇曳,只是有些惊讶一个活了十四岁的何肆为何能有如此人脉?
但相对的,那长生久视千年的天老爷刘景抟,会没那本事呼朋唤友?
所以何肆你凭什么赢啊?
即便再多来些人也无妨,毕竟像王翡这么纯粹不在乎输赢,也没有太大功利目的的捉刀人还真是少见,那可不是人越多越好玩?
有难度才有挑战啊。
(一万一千多字啊……之前小万牙疼了好几天,一直没办法码字,现在好了,所以会慢慢补上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