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前坐在外面走廊上，双手束在胸前听着。

    一开始，例行讨论了一些各个村上报的事情。

    三河村因为对特困户伸出了援助之手，以及上半年全村无一例突发事件，还受到了赵主任的表扬。

    将下个季度的“文明示范村”给了三河村。

    同时村长白福堂被授予“优秀村长”荣誉。

    半个小时后，开始讨论是否“包产到户”的大议题。

    会议室里的声音明显高了好几个八度。

    争论声不断，拍桌子声不断，一下子激烈的不得了。

    争了二十多分钟。

    赵主任发话了。

    “好了，这样争论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家说的这些，也是之前都说过好几遍的，有没有新的想法要说。”

    林向前听到钱副主任说：

    “赵主任说的对，我今天请了一位三河村的农民，农民的事让农民自己讲，或许更客观一些。”

    赵主任说道：

    “农民？在哪？”

    就在外面，赵主任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让他进来。

    安静了半分钟。

    “好吧，来都来了，就让他来说说。”

    陆天明从会议室跑出来，对林向前说道：

    “向前，进来，不用害怕，不用紧张，说错了也没事，我给你兜着。”

    林向前心想，我紧张个屁啊，在座的人人有可能说错，唯独我不会说错，要错也是你们错。

    不过表面上林向前还是很给陆天明面子。

    连连点头道：

    “天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罩着我点儿，这个场面我没见过。”

    陆天明一拍胸膛。

    “好兄弟，必须的！”

    林向前跟着陆天明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和办公室一样，很简陋。

    像小学课堂，一长排桌子，一长排椅子，一共有七八排。

    最前面有一张四人桌，赵主任和钱副主任，还有另外两位干部模样的人坐着。

    白富强坐在下面的第一排最中间，离领导最近的位置，看到林向前还在，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他依旧热情大方的对林向前微笑点头。

    陆天明站在林向前旁边说道：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向前，是三河村人，高中毕业后他就回村务农了，做了五六年庄稼人。对地里的事儿肯定比我们了解更多，我们就让他来说说农民自己的感受。”

    说完看了看台上的两位正副主任。

    两位主任微微点头。

    赵主任搭在桌上的手微微抬了抬，对林向前说道：

    “小林同志，不用紧张，你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当和在自己家一样，公社虽说是村委的上级组织，但说到底咱们公社是为你们庄稼人服务，你们的意见对我们十分重要。”

    又对陆天明说道：

    “小陆，搬张椅子，再倒杯水。”

    “好的，赵主任。”

    林向前一摆手道：

    “不用了赵主任，我站着说就可以了。”

    “好好好，你怎么随意怎么来。”

    会场四五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林向前。

    陆天明退到一旁，他坐在第一排最最边上的位置。

    林向前双手垂在两旁，开口道：

    “各位领导，我是一个庄稼人，我爸妈，爷爷奶奶都是庄稼人，往上数十八辈也都是庄稼人。咱们家世世代代都和土地打交道。可是自打我记事开始，我就没怎么吃饱过。”

    “不只是我，我爸妈。爷爷奶奶，兄弟姐妹，都没怎么吃饱过。更加不要说吃好了。在农村一到吃晚饭的时间，家家锅子里黑乎乎的。高粱黑豆南瓜糊，筷子都插不住的那种。条件好点的人家可能还会再蒸个黄馍馍。”

    “庄稼人不求别的，只求个肚儿圆，可是现在肚儿都圆不起来。我在想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辩证法的角度来说，当你付出了百分百的力气，可是事情还是不如所愿。那极有可能就是方法出了问题，所以，听到上面说要从集体制度改为包干到户制度，我个人举双手双脚支持。”

    听到这话，赵主任脸上飘过一丝不悦，眉头微微一皱。

    坐在他正前方的白富强早就将这一丝微表情尽收眼底。

    见林向前稍微停顿了一下，立刻见缝插针。

    右手做了个举手的手势说道：

    “领导，我有些不同的想法。”

    赵主任不发声，一旁的钱副主任点点头道：

    “富强，你有什么话就说，开会的目的就是要大家畅所欲言。”

    “谢谢钱副主任。”

    白富强站起身，顺势拉了拉衬衫衣角，整个人更显几分精神，面带笑意看了看林向前，说道：

    “各位，刚才向前同志说的都是实话，我和他是一个村的，我可以作证，不止是三河村，其他几个村的情况也都大概如此，这些情况我们下去实地勘察的时候也都看到了。”

    白富强有一套高超的说话技巧。

    这也是白福堂传授他的。

    说话一定要先肯定对方，当你发表不同看法时，别人会更容易接受。

    “但是！！”

    白富强说但是两个字时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向前同志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咱们远的不说，就说石鸽乡，自从实施集体制度以来，将近30年，6万农民，再也没有发生过农民被饿死事件。”

    “这是壮举啊，在此之前，漫漫历史长河中，底层农民被饿死的事情多如牛毛，而且一死一大批。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

    “但是在集体制度下，或许离顿顿鸡鸭鱼肉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至少，人人有粮吃。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吃饱，又吃好，那是需要时间的。”

    “任何事情的发展都需要时间，咱们集体制度才区区二三十年，只要再给我们二三十年，我相信，一定会让人人过上好日子。我个人坚决拥护集体制度。”

    白富强说完，赵主任脸上紧皱的眉头开始微微舒展。

    十分赞许的看着白富强点点头，慢条斯理说道：

    “嗯，小白说的都是有数据支持的，事情确实如此。”

    林向前早知道白富强肯定会这么说。

    不过还是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这个白富强确实有往上爬的潜质。

    脸皮够厚，心机够深，外表谈吐，在公社这四五十人中确实出类拔萃。

    白福堂把这个儿子教育的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