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厂长身体往后一仰，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一副指点江山的神情说道：

    “老吕头，工人们的要求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要多吃肉，菜里要有肉，包子里也要有肉，汤里最好也有肉，那你满足他们不就行了吗？”

    “五花肉，腿肉，价格贵，你不要买，你就专挑那便宜的肉买，我听说，猪身上还有一个部位的肉叫脖子肉，十分的便宜，价格只要五花肉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你就买那个肉嘛。”

    老吕头脸上一惊，连忙说道：

    “范厂长，猪脖子肉的确是便宜，可是这个猪脖子肉不能多吃，因为任何动物的脖子上都不少淋巴，猪脖子的淋巴那就更多了。”

    “这个淋巴肉多吃了，容易得甲亢，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毛病，电视里的健康频道有一回就放过，说不能多吃猪脖子肉，最好是完全不吃，我在食堂干了两年，可一次都没有买过猪脖子肉啊。”

    范厂长：“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吕头呀老吕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猪脖子肉，又不是让你吃，又不是让我吃，你关心健康不健康做什么？工人们不就是想吃肉吗？只要是个肉就行了。”

    “再说了，人家休息天在家吃自己家的饭菜，不算多吃，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你就照我说的做，我保管你下个季度赚的盆满钵满，肉可是大头，你把大头解决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老吕头想了想，犹豫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范厂长，万一让工人们知道了，我买猪脖子肉，那他们......那他们估计也不答应吧。”

    范厂长：“哈哈哈哈，那你别让他们知道啊，你把这个肉买回来后，给它切成小块，把它切的不像猪脖子肉，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东西在你手上，怎么料理那是你的事。”

    “再说了，实在不行，可以做丸子，做狮子头，做碎肉炖蛋，你把肉都搅成肉泥了，鬼都认不出是什么部位的肉？”

    “还是那句话，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动动脑筋就能想到办法，你想想看，肉摊上的猪脖子到了晚上是不是也都卖光光，说明还是有人在吃的嘛，人家能买，你怎么就不能买了，而且那肉肥肉多，油水多，正好。”

    老吕头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事他其实也想过，可是总感觉这么办有点缺德，给工人们吃猪脖子肉一顿两顿没事。

    时间一长，真的会出问题。

    虽然自己和这些工人们非亲非故，就算他们个个都得了甲亢，也和自己没关系。

    可是这么干总觉得有点亏心。

    范厂长也懒得再搭理他，拿起钢笔，拧开笔帽在老吕头的单子上刷刷刷写上：

    同意，范德彪。

    五个大字。

    把纸递给老吕头，说道：

    “好了老吕头，去财务领钱吧。”

    老吕头接过单子。

    “谢谢范厂长。”

    范厂长还不忘提醒道：

    “老吕头，领了钱，别忘了我那1200。”

    老吕头点点头道：

    “怎么会呢，领到了钱立刻拿给范厂长。”

    范厂长灿烂一笑：

    “好好，那你去忙吧，我这还有别的事呢，记住啊，饭菜里多放油水，提意见的人太多，我可保不住你。”

    老吕头：“诶诶知道了，劳您费心了，范厂长。

    老吕头拿着单子，忧心忡忡出了办公室。

    范德彪拿起桌上的计算器，噼里啪啦一算，这个月自己的进账不错，挺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老吕头前脚刚走，助理小常后脚进了办公室。

    小常是范德彪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心腹。

    戴个金丝框的眼镜，高高瘦瘦，看着挺斯文的样子。

    范德彪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都是他帮着完成的。

    当然了，范德彪吃肉的时候，他也有汤喝。

    助理小常：“范厂长，这个老吕头每次来报帐都啰里啰索说上一大堆，简直成了祥林嫂了，这回倒好，还多要了4378块钱，要不要我给他敲敲警钟？让他识相一点，不要来烦你。”

    范德彪笑着摆摆手着：

    “不用不用，其实他说的都是实情，他这个生意要是让我做，我也头大，三个月干下来，是剩不下什么，也难怪他要抱怨，抱怨就让他抱怨去吧，我左耳进右耳出，又不会少块肉，哈哈哈哈，我一个做领导的难道连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再说物价也确确实实涨了嘛，厂门口卖茶叶蛋的小摊都涨了一分钱。”

    助理小常：“范厂长，您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容常人所不能容，怪不得您能做这么大国企的厂长啊，我真是佩服之至，能在您身边工作，我真是荣幸之至。”

    只要是个人都爱听马屁话，范德彪听着这些溢美之词，不住的点头。

    对了，范厂长，我注意到最近有不少工人去工会提意见，说咱们工厂已经三年没有安排全体工人旅游了，以前每年都会旅游一次，他们好像意见很大，工会那边也很重视这个事，估计过几天，会来找您谈话。”

    按理说全体员工每年都会有外出秋游一次的福利。

    这就跟发年货一样，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红星机械厂前几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近三年来却一次都没有出去过，旅游的经费都被范德彪以各方法，弄到自己兜里去了。

    确切的说，不是他一个人的兜，而是他自己和上面好多人的兜。

    范德彪心理有气。

    妈的，活儿都是他在干，分钱的时候，倒是有好几只手伸过来等。

    出了披漏，都是他一个人去擦屁股，上面这票人，真是只吃饭不挨打。

    可是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一个小小厂长呢。

    国营企业不比其他，要是私人企业，厂长就是厂里面的老大，可在国营企业，厂长只是个跑腿的，上面头头脑脑还多着呢。

    范德彪一拍桌子，脸上略带点怒气道：

    “工会！工会！一天到晚的工会！也不知道这个工会到底有什么用？一天天的投诉！建议！找麻烦！提问题！整天和我对着干！早些年没有工会这个组织部门！也过得好好的！有的时候行政单位划分的太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助理小常刚要说话，范德彪又开口骂了一通，吓的赶紧闭嘴。

    “老百姓有时候也很会蹬鼻子上脸！！不给他提意见的权力！！他也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干活！！就像拉磨的驴！！他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生下来就是干这个的！！现在倒好！！给了他发表意见的权利！！让他可以说三道四！！”

    “权力这个东西！！不能随便下放！！随便哪个人！！嘴巴一张！！都可以去工会凭意见！！1000个人！！1000张嘴！！怎么可能让他们每个人都满意！！要我看！！这个工会压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赶紧解散取消！”

    助理小常见范德彪说的差不多了，连忙说道：

    “范厂长，您说的真是对极了，我也觉得这个工会，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不只是咱们工厂的工会，其实我打听下来其他工厂的工会也都差不多，一天天的什么贡献没有，只会找厂里领导的麻烦。”

    “哪怕是个冲厕所的，看大门的提的意见，他们都假模假样一本正经的记在本子上，还要开会讨论，要是觉得确实对员工有利的，就要在行政大会上提出来，领导班子要是帮他们解决了倒也就罢了，要是不帮他们解决，他们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提出来，直到你给他们解决方案为止。”

    “可是要解决事情，哪件不需要花钱？动不动就是几百个人，上千个人，哪件不是要花大钱？这个工会，就是厂里的吸血鬼。”

    范德彪一拍桌子：

    “小常！！你这话说的好！！吸血鬼！！就是吸血鬼！！什么要以工人为核心？什么建设工人之家！！当好工人娘家人！！什么维护工人利益！！解决工人问题！！”

    “要我说！！工人之所以是工人！！那是因为他们没办法！！他们但凡有点别的本事！！哪个人心甘情愿做工人！！远的不说！！就说红星机械厂！！我看车间里那八九百个工人！！每个都是被迫来做工人的！！”

    “一旦升到车间副主任的位置！！不用在流水线上干活了！！一个个脖子都长了！！走路都挺起腰板了！！这群人提的意见！！能是什么好意见？自从咱们工厂成立工人工会到现在！！已经为他们拨了多少款项了？”

    说到这里！！范德彪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说道：

    “先是！！开夜班的要加一顿夜宵！！我们厂子常年24小时不停工！！每天加一顿夜宵！！那就是365顿夜宵！！这就是一笔大开支！！”

    “再是！！三八妇女节要给女人发福利！！还给我定标准！！每个人不能低于两元钱！！说是褒奖女性在革命中作出的贡献！！一帮娘们做个屁贡献！！就咱们厂里那几个老娘们儿！！革命的时候都还穿着开裆裤呢！！做贡献的时候轮不到她们！！拿福利的时候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还有还有！！每个月都要给！！本月生日的员工发一张糕点券！！还要请他们在食堂喝一顿大酒！！咱们厂1000多个员工！！每个月都有将近100个人生日！！这又是一笔大开支！！”

    范德彪越说越气，手指头掰得越来越快！！

    “中秋节！！崇阳节！！腊八节！！劳动节！！通通都要厂里发节日礼物！！夏天还要绿豆汤消暑！！气温高于35度！！还要每人发一块冰砖！！”

    “员工劳保用品！！从六毛提升到了九毛！！”

    “工作服从五年发一次新的！！提升到了三年发一次新的！！”

    “妈的！！越说越气！！这些我都签字了！！这工会还不满足！！现在连旅游的事都要插一手！！简直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助理小常站在一旁认认真真的听着，范德彪生气，他也跟着一起生气：

    “可不是嘛，范厂长，你说的这些句句属实，工会真是给惯坏了，只要有三五个工人一起提点什么意见，他们都当圣旨似的捧在手心里，还美其名是民意，一开会就要钱，一开会就要钱，简直成了讨债鬼了！”

    顿了顿又说道：

    “可是范厂长，话又说回来，工会是国家规定的行政部门，连小厂都要有，更何况我们这么大个厂子，想取消这个部门多数不行，挺难办的。”

    “而且他们这次不仅提出今年一定要来一次秋游，而且连地点都已经选好了，说要去杭州，说什么杭州是上海的后花园，风景优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厂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没去过杭州，都想去杭州见识见识。”

    范德彪一听更加来气，一拍桌子：

    “嘿！！这帮人还真是贪得无厌！嘴巴一张就要去杭州！杭州离咱们这里几千里路！路上来去都得两三天！开什么玩笑？这得多大一笔钱呐！”

    “行政上是有些余钱！可这些钱都是我平时精打细算，从各个地方节省下来的！都是要派大用场的！要是让一千个人去杭州兜一圈！这些钱还不直接归零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个工会！我找机会非得好好办办他不可！简直跟我有仇！”

    助理小常：“可不是嘛，范厂长，他们就是看人挑胆不吃力，以为厂里效益有多好，其实咱们厂年年都在走下坡路，账上的钱一年比一年少，工人们哪管那些呀？削尖了脑袋只想要好处，完全不会为你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