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顺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瓶子。
他们家的庄稼用的也是这款农药，确实很好用：
“那你......那你......那你是不是......是不是刚打的农药......你是不是......是不是用的太多了......是不是......”
张万军不耐烦道：
“什么是不是是不是的？是不是你妈个大头鬼呀？李来顺！！！我告诉你，今天你来跟我闹这个事，我他妈的心里很不爽，我他妈那本来就看你不爽，妈的，天天来偷我的梨，我是看在乡里相亲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你他妈今天来跟我搞事情！！！我告诉你，就算你儿子吃到肚子疼，那也不关我的事，千错万错，都是他自己的错，谁他妈让他来偷我的梨子吃的，我他妈能请他来吃了吗？告诉你，今天他就算吃死了，也不关我的事，知道吗？”
陆勤花：“对！！！没错，今天你既然来了，咱们就把梨子的钱好好算算清楚，梨子的市场价是8毛钱一斤，这些年，你儿子至少偷吃了至少100斤，一共80块钱，快付！80！”
李来顺怒道：
“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告诉你张万军！！！我儿子在家里那呕吐的样子！！！你是没看到，口吐白沫，大口大口吐黄水，翻白眼珠子，整个人都颤发抖，他只是普通的拉肚子，我才不会来找你算账呢，这事儿肯定和你们家脱不了干系，你肯定背地里还偷偷下药了！！！”
李来顺正说着。
突然他媳妇儿徐小梅，披头散发的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扯着喉咙大声喊道：
“来顺......来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呀......明亮......明亮......他他......他......他昏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呀......他怎么办呀......”
李来顺惊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什么？明亮昏过去了！！！！！”
徐小梅满脸泪花，整个人像疯了一样，疯狂的点头：
“是啊，就在刚才，明亮先是吐了一大口的血，然后就昏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啊，真是要吓死我了呀，怎么办呀？来顺，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孩子，这孩子不会有事吧？我让他爷爷奶奶看着，我就跑过来找你了，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呀？我已经没了神了，我没个主意啊，你快拿出主意啊。”
李来顺也慌了：
“天哪天哪！！怎么怎么！！怎么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天哪天哪！！”
一旁热心的村民也吓一跳了。
又是吐血又是昏过去的。
听上去事情还蛮大的，连忙出主意道：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等什么呀，送到王三宝那里去看一看啊，孩子都这样了，肯定要找医生啊。”
“是啊，来顺，先给孩子看病要紧，你现在和万军吵的再厉害有什么用啊？先给孩子看病吧，等事后再说。”
“别管什么梨子不梨子的，孩子都昏过去了，还吐血了，很严重啊。”
“赶紧送到王三宝那里去，我刚刚看到王三宝在家吃饭呢。”
王三宝是三河村的赤脚医生。
改革开放初期，医疗资源十分匮乏，基本上一个县才有一个小医院。
那会儿也不叫医院，只能叫卫生所。
条件也是十分的简陋。
再加上农民们当时起早贪黑的，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所以老农民一旦生了病。
基本上小病靠拖，大病靠扛，重病等阎王。
几乎很少人会进医院的大门。
很多农民一辈子都没进医院的门。
可是人是吃五谷杂粮的，总会有个头疼脑热的。
国家为了解决农民看病难的问题。
于是，就安排了赤脚医生这个工作岗位。
所谓的赤脚医生，就是在每个村子里选一个头脑稍微好一点的人。
如果村子小，那就几个村子合用一个赤脚医生。
这个人也是要经过一定的培训的。
需要掌握一定的基础医学知识。
怎样消毒？怎样打针？怎样看一些普通的头疼脑热？
一旦合格，你就成了十里八乡的赤脚医生了。
村子里一旦有谁有点不舒服。
都会到赤脚医生那里给开点药。
赤脚医生药箱里的药也是十分的精简。
一共也就十几二十样的。
但是都是一些人类最经常得的病。
拉肚子，发炎，头疼，消毒一类的常用药。
倒也能够满足大部分农民的需要。
之所以叫这些医生为赤脚医生，是因为这些医生，其实本身也是农民。
他们除了做赤脚医生以外，平时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当时的老农民们习惯性赤着脚在地里走来走去。
一个赤脚医生，本来在地里干着农活呢，听到谁吼一嗓子，就赤着脚从地里走回家，去给那人拿几粒药。
于是才有了赤脚医生这个外号。
这也是国家在转型期间，因为资源匮乏，不得不做出的一个临时性的决策。
非常时期，想出非常的应对之策。
在当时的农村，大伙对于这些赤脚医生也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毕竟人是吃五谷杂粮的，不管是谁都会有不舒服的时候。
赤脚医生的工具也是十分的简陋。
有的赤脚医生常年就用两个针管。
针管上面的针头，都已经歪了，也不舍得换针头。
好好的一个针头成了钩针。
一针扎下去。
拔出来的时候，能生生从人家肉里面拔出一根肉丝。
疼的人龇牙咧嘴的。
可当时的农民们都吃痛，不会计较什么。
这要放在现在，那都是医疗事故的。
王三宝是三河村的赤脚医生。
他已经干了30多年的赤脚医生了。
今年也70岁了，可是医生这个职业，是越老越吃香。
所以王三宝就这么一直干着。
有好几回他提出，想退休了。
让村里再选一个赤脚医生。
可三河村1000多号村民都拦着不让。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有经验的老医生。
要是换了个青瓜蛋子，指不定要走多少弯路呢？
劝说王三宝虽然70多岁，但是身子骨还硬呢。
还是继续干着再干几年，就当为村民们造福了。
于是王三宝也就半推半就的就这么一直干着。
但是王三宝年纪大了，平时很少出诊。
你要看病也行，但是你得上门到他那里。
你要是想要让他上门。
一来你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腿脚走路很慢。
二人也确实难为了一个70岁老头。
所以大伙去找王三宝都是到他家去。
被村民们这么一说。
李来顺和徐小梅也像回过神似的。
是啊，自己光顾着着急忙慌的，竟然没想到要去找赤脚医生。
真是昏了头了。
两个人此刻也不管什么张万军的生梨了。
赶紧往回家跑。
两个人风驰电掣，一路像赛跑一样跑回家。
爱看热闹的村民们也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家里。
李来顺的家此刻也已经围了几十个村民了。
因为徐李明亮的爷爷奶奶抱着孙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孙子口角都是血和白沫子。
可怕的很。
两个眼珠子往上翻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一样。
老两口急的实在没辙了，放声大哭。
“哎哟喂......明亮啊......我的孙子啊......你到底怎么了呀呀？你不要吓爷爷呀......不要吓奶奶呀......明亮啊......我的孙子啊......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的血呀？”
“哎呀......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的呀？天杀的张万军......他们家的梨子里给下毒了呀......一定是吃了这些梨子......才这样子的呀......奶奶的好孙子啊......明亮啊......你不要吓奶奶呀......”
“你快醒过来......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事的话......爷爷奶奶也不活了呀......爷爷奶奶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也活够了......你可是在刚刚才活人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明亮啊......快醒过来呀......”
李来顺一进院子，看到嘴角流血的儿子，吓得他心脏砰砰砰，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一把抱起儿子，院子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李来顺大吼一声：
“滚！！！滚！！！都给老子滚开！！！出了人命你们担得起吗？！！！滚开！！滚开！！滚开！！”
村民们吓了一跳，赶紧让到一旁。
李来顺和徐小梅赶紧往王三宝家冲过去。
那可真是十万火急的速度。
徐小梅跟在后面一边飞快的跑，一边嘴里还在嚎着：
“明亮啊......你不要吓妈呀......妈的吓不起啊......明亮啊......妈的好儿子......你快醒醒啊......明亮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的话......妈也活不了了呀......真是要了妈的命了......”
“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呀？明亮啊......你快醒醒呀......你们都快给我滚开呀......别挡我的道啊......我要救我儿子啊......我儿子都吐血了呀......明亮啊......求求你快醒醒吧......”
“老天爷......你发发慈悲......不要折磨我儿子啊......你要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呀......你为什么要冲着我的儿子呀？我一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啊......老天爷张张眼......不要折磨我儿子了......不要吓我呀......”
李来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了王三宝家。
王三宝正在院子里喝着丝瓜蛋汤呢。
王三宝不愧是做医生的，知道蛋白质对人体的重要性。
他每天都会补充一个鸡蛋的蛋白质。
所以70多岁的人身子骨还算挺硬朗。
手上拿着调羹，刚要把一勺汤喝进嘴里。
李来顺砰的一下，一脚踹开了他们家的院子。
把王三宝吓了一大跳，汤都撒到了桌子上。
李来顺这个时候上气不接下气。
心脏砰砰砰砰砰跳。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喘三口粗气，才开口道：
“救......救......救......救命......我......我儿......儿子......快快......快......快......快......快救......救救......救我儿......儿......儿子......子的......的......的命......”
王三宝是个聪明人。
一看到这情景不用李来顺说话。
赶忙把手上的勺子一扔。
上前去看李来顺手里抱着的李明亮。
这一看不要紧。
直接把王三宝吓了一大跳。
只见李明亮嘴唇发黑，眉目紧闭，脸色发灰，牙关咬紧。
身体还在不停的微微颤抖。
嘴角时不时的还有血丝渗出来。
衣服上，裤子上，全是呕吐物和鲜血。
王三宝急忙问道：
“明亮怎么搞的？
李来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我儿子他......他......他吃了......吃了三个......三个梨......就......就......就......就现在......就现在这个样子了......那三个......那三个梨是......是......是张万......张万军家的......”
王三宝知道这个情况极其的严重。
绝对不是简单的，吃坏肚子这么简单。
哪有人吃坏肚子会口吐鲜血的。
这嘴唇发黑的现象更是极其少见。
他作为一个赤脚医生，也只受过一些基础的医学学习。
像这种情况绝对不是他药箱里，那些个头疼脑热的药能够解决的。
李来顺：“我怀疑......我怀疑......我怀疑张万军家的梨......有......有......有毒，他......他......他说不定......就是想要......想要毒死我的儿子......怎么办呀？明亮......明亮该......该......该不会有事吧？”
王三宝当机立断，斩钉截铁道：
“别怀疑，明亮这是中毒了，肯定是中毒了，这毒还不轻。”
从后面好不容易赶上来的徐小梅听到中毒了三个字。
吓得差点晕过去。
之前他们全家只是怀疑而已。
现在村里的赤脚医生都这么说了。
那肯定是铁板钉钉无疑了。
自己的儿子这是中毒了，真是要了命啊。
这儿子可是他的独生子啊。
平时调皮是调皮的点，可说到底是自己的命根子啊。
“天哪......三宝叔......那......那可怎么办呢？你快点给出个主意呀......怎么办呢？明亮可不能有事啊......他要是有事的话......我也不活了呀......三宝叔......”
王三宝：“还等什么呀？快送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快呀！！！立刻！！！一秒都别耽误了！！！现在就去！！！去医院急诊！！！”
徐小梅：“啊！！！！！！！！！！”
李来顺：“啊！！！！！！！！！！”
王三宝：“还啊什么呀？你们两个再耽误下去！！孩子有生命危险！！我不和你们开玩笑！！明亮这情况十分严重！！嘴唇发黑！！那就是一只脚都在棺材里了！！快去呀！！你们两个！！哎哟！！真是急死我了！！赶紧的！！那......那......那个......那个......那个谁......谁......哎呀叫什么来着......山子......对......叫顾山子开着拖拉机......赶紧送到县医院去！！！用最快的速度！！！”
王三宝急得直跳脚。
医者父母心。
再加上李明亮这个样子，确实十分凶险。
徐小梅和李来顺见王三宝这个样子。
两个人更是慌的没得神。
跟着过来的热心的村民见王三宝急成这个样子。
看来真是大事不妙。
村民们虽说爱看热闹，可都是善良的。
见李来顺家发生，人命关天的事儿。
腿脚快的，立刻骑上自行车，跑到顾山子家。
把事情跟顾山子一说。
顾山子开着拖拉机，就朝王三宝家跑。
在还没到王三宝家，半道上，就碰到了抱着孩子的李来顺。
李来顺和徐小梅跳上顾山子的拖拉机。
还有几个热心的村民也跳上了拖拉机，跟着一起去。
顾山子把拖拉机几乎开出了卡车的速度。
全程以按喇叭踩油门。
一路狂飙，立刻到了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之后，医生一看这个情况。
立刻洗胃，验血，输血，打针，挂点滴。
可终究无力回天。
仅仅半个小时后。
李明亮断了气。
8岁的孩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徐小梅当场晕倒。
李来顺两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蒙着白布的儿子。
突然跟疯了一样。
“又是扯着儿子身上的白布，说儿子没有死，你们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我儿子才8岁才8岁啊，你们这帮混蛋，你们这么大个医院，连一个小孩的病都治不了。”
“我儿子只是贪嘴，多吃了几个生梨，你们怎么连这点小病都治不了你们？还是什么县医院，你们这帮混蛋，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儿子？我儿子才8岁，他还没活人呢，他怎么可以死，要死也是我死，怎么可以让我儿子死。”
“我儿子什么都没做错，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这些医生都是吃狗屎的，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
医院里的保安全员出动，才控制住了李来顺。
让他冷静，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但是现在再怎么喊，再怎么叫，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跟着一起去的村民也都一个个吓呆了。
原本以为只是孩子吃多了不舒服。
哪怕是中毒呢，那也不该死啊。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村民们也被惊的五雷轰顶。
最后医生出具了死亡报告单。
报告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孩子的死亡原因是农药中毒。
并且洗胃洗出来孩子肚子里全都是生梨的渣。
经过化验，这些生梨渣，含有超标的农药。
正是这些生梨才害死了孩子。
..........................................
三河村的村民们还不知道医院发生的事儿。
大伙儿聚在张万军家的院子里，还在说李明亮这小兔崽子的恶习。
张万军难得大方一回，发了一圈没有过滤嘴的香烟给村民们，边发烟边说道：
“大伙说说,有这样的吗？自己孩子平时不管教，书也不好好读，整天搞这种小偷小摸的手脚，今天偷张家的果，明天偷王家的瓜，这么小的孩子，整天偷东西，顺手牵羊都成习惯了。”
“长大了还好还了得，这不是给咱们三河村埋下一个祸害吗？长大了不是小偷就是强盗，要不就是逛鬼，要不就是土匪，要不就是耍流氓，大伙说是不是？”
村民们抽了张万军的烟，自然是要向着张万军说话的。
再说这事儿确实是李明亮这小子不地道。
“可不是嘛，李明亮这小子，我看啊，还真是个天生坏种，别说偷你们家的生梨了，就我家种的那些黄瓜，他至少也来偷了10回八回了，你偷就偷吧，你嘴巴里淡，想吃点东西，偷一根黄瓜吃吃我也就算了，嘿，这小兔崽子，每回都要装上一书包才走，他妈了个巴子，老子辛辛苦苦种的黄瓜，舍不得吃嫩的，倒是被他掐了尖儿，挑那些嫩黄瓜给采光了。”
“没错，这小子，确实欠管教，李来顺平时就是个不讲理的，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娃，这孩子还真是被他给养坏了，是得好好教训教训，要不然，接下来就该偷鸡偷鸭，偷猫偷狗了，村子里，人人都得防着这小子。”
“就是呀，李来顺年轻的时候就不讲理，现在自己做的爸，儿子都8岁了，还是不讲理，哪有这样的偷人家东西，吃坏肚子还要人家赔，全世界也找不到这么个理儿，也亏他想得出来，真是臊的慌。”
陆勤花更是大声说道：
“没错，大伙儿说的有理呀，我得拜托大伙儿件事儿，这李来顺他全家人都是不讲理的，现在他儿子上吐下泻，搞得跟真的一样，搞不好啊，他一会儿，还要来找我报销医药费，我请大伙给我做个证，到时候可一定要帮着我说话，这医药费我们家肯定是不出的。”
“凭啥呀？我们家都已经损失生梨了，还得要给他付医药费啊，他那小兔崽子吃坏肚子那是他的事儿，和我们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哪怕把肠子都呕出来，也不关我们家的事儿，到时候大伙可得帮我说几句话，要不然咱们家真是冤死了。”
“这年头什么都能做，就是好人不能做，咱们家啊，就是心里太善良，才让李来顺他那小子，一而再，再而，的来偷梨子，我真是菩萨心肠的一个人，那小子我真要去见一回打一回，他倒也不敢来了，就是我每次都不打他，最多就是嘴巴上骂两句，他觉得不痛不痒的，每回都来偷。”
这个时候的张万军和陆勤花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想的还是李明亮吃坏肚子。
两个人还在担心，李来顺一会儿还要让他们来报销医药费。
所以先拉拢一帮人，帮自己说说话。
在农村，有的时候吵架看的就是个人气。
你要是不得人心，就算你一个人嗓门再大。
也会遭全村人的白眼。
这架也吵不赢。
有的时候拉动人心，比吵架本身更重要。
趁着李来顺全家人不在这，赶紧把人心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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