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三月,具体哪一天,冯秦已经记不得了,反正是茶叶还没正式开采的时候。那天晚饭,他一个人在厂里吃的,喝了很多酒,半醉不醉时,厂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他走出去一看,是朱明宇的车。
他过去开门,朱明宇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笑容满面,幸福溢于言表。
暮色中,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
但,朱明宇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只是一脸兴奋地跟他说,他要当爸爸了。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有些东西从他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怎么都拦不住!
朱明宇是来跟他定茶叶的,顺便分享喜讯。事情还没谈好,朱明宇的电话就响了,是他老婆,王婕于打来的。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冯秦依然清晰记得,那天在那间安静的办公室里,从朱明宇手机里传出来的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娇柔。
王婕于已经开始有孕反了,身体难受,撒着娇让朱明宇早点回去。朱明宇挂断电话后,就匆匆走了。
而他,则一个人坐在那间办公室里,就着满腔的嫉妒和酸涩,又灌了两瓶酒。
终于,烂醉如泥。
回到家,迎接他的,却又是一顿大吵。
妻子从几年前的烂账开始翻起,一直控诉,声嘶力竭,最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不答应借给大舅子二十万,那他们就离婚。
二十万……
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可这是留着准备收茶叶的。这笔钱要是动了,接下去茶叶一开采,他拿什么去茶农手里收茶叶?收不进茶叶,这刚花出去的七八十万,靠什么回本?
他想不明白,这些难处她不是不清楚,可为什么她就不肯体谅?
冯秦忽然觉得无比后悔,后悔当初心软,明知道她其实早已移情,却还是因为孩子,重新接受了她。后悔后来心软,明知道两人之间早已没什么感情,却因为孩子,一直咬牙撑着。
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妻子,他突然就走了神。
要是当时他狠狠心离了婚,那么今天朱明宇手机里那个娇娇柔柔的声音,会不会就属于他了?
那些邪恶的念头,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偷偷在他心底发了芽。
认识郑东鹏,是还要早些的时候。
那会郑东鹏还没有倾家荡产,冯秦在一个朋友组的饭局上,认识了他,当时加了微信,郑东鹏知道他是做茶叶生意的后,说要在他这定十斤茶叶,两千一斤的那种。
当时他这茶叶生意也才刚开始没多久,两万块钱的生意,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笔大生意了。
他本以为郑东鹏只是说说,却没想到,没多久后,郑东鹏竟然真的来买茶叶了,十斤,两万块钱,当场结的款。
之后,他们的来往就多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郑东鹏就沾上了网络赌博,一开始总是赢钱,几千一万的,郑东鹏显得意气风发,每次见面都说要让他一起,他都忍住了。
他庆幸自己忍住了,因为没到两个月,郑东鹏就开始输钱了,一输就是三十多万。再之后,每次见面,郑东鹏就会落魄一些。
15年年底的时候,郑东鹏卖了最后的一套房子,套现了一百八十多万,然后全部投了进去。结果可想而知,血本无归。
再见面,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郁,极端。
郑东鹏要借钱,一开口就是十万。
冯秦看他可怜,也怕如果一口咬死不借会激怒他,所以,最后给了两万打发了。这之后,他就开始躲着郑东鹏。
直到……
3月28号。
那天,茶叶正式开采。
冯秦在市场上忙碌了一天,收了几百斤的青叶,刚回到厂里,就看到刘丽丽板着脸坐在办公室内等他。
他知道她是为的什么,可是他很忙,他不想跟她吵。
但刘丽丽要跟他吵,追在他身后吵。从办公室吵到厂房,再从厂房吵到仓库,锲而不舍,不肯罢休。
她的目的就一个,要二十万。
她说,这是他欠她的。
当初她怀孕了之后,彩礼也没给,就结了婚。这二十万,就当是补那时候的彩礼了。
冯秦被逼得没办法,在刘丽丽终于吵累了走了之后,给朱明宇打了个电话。他想借钱,他知道朱明宇有。
他本以为凭着他们的关系,这事情不难。
可他没想到的是,朱明宇竟然拒绝了。
那一刻,那些已经在他心底发了芽的东西,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而他,也不想压制了。
4月3号。
朱明宇上门来取茶叶,冯秦故意在那天将郑东鹏叫来了厂里,让他们两人认识了一下。等朱明宇走后,冯秦就开始在郑东鹏面前夸朱明宇的生意做得如何好,人多大方,家里修的房子多么豪华,装修的时候,又被人坑了多少钱,总之就四个字,人傻钱多!
他在说的时候,果然从郑东鹏的眼中,看到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郑东鹏很会伪装,朱明宇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他们很快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7月23号,他准备好了一切。
夜里八点多一点的时候,他远远地看着郑东鹏站在路边,张望着过往车辆。一刻钟后,郑东鹏精准地拦下了朱明宇的车,然后顺利地坐了上去。
他那个阴暗的计划,成功地展开了第一步。
可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失控的呢?
也许是从他忽略了沈旗螯是个瘾君子开始……
孙金海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
他本来只安排了沈旗螯和郑东鹏两个人。
可他没想到,沈旗螯在一次吸毒后,把计划透露给了孙金海,更没想到,他还直接把孙金海带了过去。
7月24号,早上七点二十八分。
他接到了郑东鹏的电话。
他颤抖着声音在电话里跟他说:“冯哥,我们好像搞砸了。”
他还说:“那女的也死了。”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世界一下子没了声音,就只剩下了那句话。
她也死了。
她怎么能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