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萤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渐渐用力，仿佛在借她的力量才能继续说下去，她抿了抿唇，默默地任由他握紧她的手。

    “他们知道我手中还有兵马，有暗卫，所以他们设了圈套，将棠家剩下的活人关起来，诱我去救，好一网打尽。”

    萧烬咬紧牙，眼底深处渐渐浮现悲意：“我知道那是圈套，但无论如何我也得去啊，我一个废人，已经害死了五万人的性命，难道还要让老师满门因我而死吗？”

    “萧烬……”

    崇萤轻声唤了声，萧烬却摇摇头，自嘲一笑道：“可是我到底没能去，棠家人的血染红了棠宅门口的路，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去送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崇萤默了下，她大约已经猜到了原因了：“是你的老师棠海阻止了你对吗？”

    “不错。”

    他的声音像含着砂砾，粗糙地刮过声带，让出口的每个字都带上了沉重的苦难：“老师最后给棠家下的命令，就是找人阻止我去救他们，他让我活着，不让我白白送死。”

    崇萤犹豫几番，最后小心翼翼问：“那最后……”

    “最后我赶去了，可去得太迟了。”

    萧烬深吸口气，看向崇萤：“你见过我手下十二暗卫对吧？”

    崇萤点点头。

    萧烬微微挑了挑唇角，似乎想咧个笑容，却没能成功：“你不觉得奇怪么？萧甲萧乙……按照十天干来取名也才十人，为何会有十二暗卫？”

    崇萤一怔，恍然道：“十天干……多出了萧辰和萧未，辰，未……难道他们是……”

    后面的猜测她没说出口，因为那太残忍了。

    萧烬闭了闭眼，眼前仿佛看见了曾经跟他出生入死的二十二人，到最后一个个倒下。

    “暗卫原本有二十二人，以天干地支取名，天干十人，地支十二人，天干十人几乎一直跟随我左右，随我征战四方，而地支十二人则被我安排在各处，连老师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棠家出事时我落了一身残疾，萧甲和副将他们第一次违抗我的命令，不许我再冒险救人，后来我请了鹤夫子和花星楼为我治疗，等勉强固定了残躯，就召回地支十二人前去棠家，到最后……只回来萧辰和萧未两人。”

    崇萤呼吸一滞，她从认识萧烬起就知他身边有暗卫，后来知道十二暗卫的大名，一直也以为就十二人，却不曾想过其中还有这个内因。

    看着萧烬脸色发白，神色哀恸的样子，崇萤不忍心地反握住他的手道：“停一下吧，我们歇会儿再说。”

    她想过七年前的事情会很惨烈，可萧烬口中的真相，比她以为的更甚。

    崇萤给他添了杯热茶，她现在觉得幸好有这壶热茶，才好在萧烬身心陷入冰霜的时候，温一温他心里的霜雪。

    她将茶放到萧烬跟前，他低头看了眼，却没喝，只是微微扯了个笑道：“我没事，让我说完吧，就这一次了，以前我不曾提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勇气提及。”

    崇萤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希望能给予他一点温度。

    萧烬深吸口气接着道：“萧辰和萧未只救回棠家几个年幼的孩子，我让人暗中送了他们出城，而棠鹿雪……在那场祸事中失踪了，根据萧辰传回来的消息，她是被人趁乱绑架，之后便不知所踪，我派人一直在找她，直到蓝舀寺那次才有了她的消息。”

    顿了顿，萧烬看向崇萤道：“大概就这些了，剩下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崇萤叹了口气，在这沉重的话题之后，她所有的开口都将变得艰难。

    沉默了许久，崇萤才缓缓开口：“当年的事，主谋是元轩帝对吧？”

    萧烬怔了下，没否认她的猜测，她一向聪慧，在无名山时他便知道瞒不住她多久。

    崇萤见他默认，便道：“那接下来呢？棠皇后病好了，棠鹿雪回来了，你的哑疾和残疾都恢复了，元轩帝不可能不对你起疑的，他会怎么对你？你呢？你又打算做什么？”

    她一连数问，萧烬目光微闪了闪，沉声道：“萤儿，我说过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再隐瞒你，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知道了这些，知道了我的打算后，你想做什么？”

    他不会认为崇萤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要了解他的过去，才会问这些旧事。

    他知无不言，但前提是她不会乱来。

    但他也知道，“不乱来”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给她知道他的计划的话。

    果然，崇萤理所当然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帮你了。”

    她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哪怕可能会和天下最权威的人为敌。

    萧烬笑了下，眼中既欣慰，又藏着些涩意：“虽然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我不要你的帮忙，更不想你牵涉其中。”

    “可是……”

    “萤儿，你听我说。”

    萧烬揉捏着她的手背，低沉的声线带着安抚人心的柔和：“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担心，知道你想和我一同承担，我并非大男子英雄主义才拒绝你的帮忙，只是……”

    话音稍顿，萧烬深深地望着崇萤道：“这是萧氏皇族的事情，季氏不该，也不能牵扯进来。”

    崇萤骤然僵住。

    “季氏”两个字从萧烬口中说出来，让她有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自咎感。

    她要求萧烬事无隐瞒，但她的身世，却始终没有告诉他。

    这自然是因为她自己都尚且不清楚她的身世，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盟胥和流云，是越调查越发现她和季氏关联密切，她担心，也害怕事情一步步发展下去，终有一天她会不得不和萧烬站在对立面。

    “我……”

    崇萤有些羞愧，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萧烬却摇摇头道：“你不告诉我是对的，起码现阶段我的身份并不适合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只是你若牵涉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季氏再度暴露在众人眼前，轻则朝堂祸乱，重则百姓动荡，不管是哪种结局，都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所以萤儿，你必须置身事外。”

    他了解她的心情，透彻她的想法。

    他用百姓将了她一军。

    崇萤无法说“不”。

    她默然片刻，只问：“你的计划里有棠鹿雪吗？你会娶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