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br>巧儿走过来：“娘娘，丞相他们都歇下了。”</br>“嗯。”</br>花伊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她忽然道：“星楼和琳琅必然不会乖乖听话，你吩咐下去，让人严加把守琳琅的住处，还有我父亲的房间要跟他们隔开，不要让他们轻易找到。”</br>“是。”</br>巧儿应声，犹豫着张了张口，又不敢说。</br>花伊言看她一眼，笑了：“想说什么便说，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br>“奴婢不是怕娘娘责罚，奴婢是心疼娘娘。”</br>巧儿咬了咬唇，眼眶微微红着，小声道：“奴婢送小姐回去的时候，她说了一些话……”</br>“呵，是埋怨我的话吧？”</br>花伊言并不意外，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平淡得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br>“站在他们的角度，我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自然该骂。”</br>“那是他们不理解娘娘！”</br>巧儿吸了吸鼻子：“奴婢每日跟在娘娘身边，比他们更理解娘娘在这深宫中的寂寞，您没有错，错的是他们！”</br>花伊言抚摸鬓角的手指顿了顿，她没想到，第一个这么明确的告诉她她没错的人，竟然不是她的父亲，不是她的弟弟和妹妹，而是她的丫鬟。</br>“错又如何？对又如何？总归很快……就要看见结果了。”</br>花伊言站起身，对巧儿道：“吩咐你的事情自去做，我去看看铭儿。”</br>所谓的“铭儿”，自然是假的萧铭。</br>毕竟真正的萧铭还养在崇萤家里。</br>除了岚儿，花伊言没让旁人跟着。</br>岚儿执着灯笼走在前，花伊言脸色沉静地慢慢走在宫廊上。</br>她并不着急，毕竟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br>何况她还给那孩子中了蛊，要说有多少感情，那是不可能的。</br>花伊言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赏赏月，看看花，悠闲地仿佛不是在去一个既定的目的地，而是本来就是在逛花园。</br>“娘娘，要歇会儿吗？”</br>路过玉石凳的时候，岚儿问了声。</br>花伊言摇了摇头：“不用，这些东西本宫早就看腻了，偶尔赏一眼还行，真坐下来，本宫倒觉得它们恶心了。”</br>岚儿微怔，她没有巧儿那么聪敏，但从小跟在花伊言身边，她隐约能感觉到自家娘娘的内心似乎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br>又似乎……</br>比过去更加死寂了。</br>“娘娘……”</br>岚儿下意识叫了声。</br>“嗯？”</br>花伊言挑了挑眉，笑着问：“今晚是怎么回事？你和巧儿倒是都这般吞吞吐吐的，你也有话说？”</br>岚儿摇摇头：“岚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告诉您，不管您做什么，岚儿都永远跟在您身边。”</br>花伊言微怔，而后，将碎发别在耳后，笑得婉约美好。</br>“一生爱过恨过，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我想要的，都早已陪伴在我身边啊！”</br>花伊言轻声感慨，岚儿似懂非懂，花伊言却没再说什么，转过了身。</br>她仰头望月，嘴角却微微勾起。</br>不是爱情，不是亲情，甚至算不上平等的友情。</br>可这份情，比之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更加纯粹，更加牢不可破。</br>原来，她并不是众叛亲离啊！</br>还有人期待她心想事成，真心的想要她获得幸福。</br>真好，不是吗？</br>花伊言笑了笑，轻轻咳了声，下一瞬，岚儿就已经为她披上了裘衣：“娘娘仔细风寒。”</br>花伊言勾着裘衣，点点头道：“你在外殿坐一会儿，本宫去看看他就回。”</br>“是。”</br>花伊言独自走进寝宫。</br>幼小的孩童躺在一张大大的龙床上，正闭着眼熟睡。</br>这孩子过于乖巧，连睡觉都是乖的，脸朝上躺着，听宫女说他一晚上都不会蹬被子。</br>刚开始伺候的下人还怕他晚上睡不好，结果这孩子倒是不认床，睡得极香。</br>花伊言轻轻笑了声，在床边坐下。</br>这样乖巧的孩子，可惜……</br>中了蛊，应该活不过秋天了。</br>“别怪本宫。”</br>花伊言抬手，冰凉的指腹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br>下一瞬，那孩子忽然一个瑟缩，睁开了眼睛。</br>黑白分明的瞳孔看见花伊言的瞬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了。</br>没有恐慌，没有好奇。</br>就只是那样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床边突然出现的人。</br>花伊言也不奇怪。</br>这孩子是个怪人，她早就习惯了他这样。</br>“是不是听不见声音，所以你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br>花伊言红唇张合，孩子听不见，只是眨了眨眼。</br>“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感觉不到痛苦。”</br>花伊言也没想他会回应自己，她就坐在那儿，自说自话。</br>“本宫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不过知道了也没用，因为从本宫找到你的那天起，你就是个死人了。”</br>“我的孩子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猜是星楼他们带走了他，这样也好，本来我跟他就没有多少母子缘分。”</br>想到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花伊言神情怔怔，难得有些出神。</br>“他们竟然真的觉得我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呵，你说多好笑？”</br>她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br>只怕再没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了，她的家人，她付出一切对待的人，却从来都不了解她。</br>“都说我花伊言冷情薄幸，可我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他们，而他们呢？”</br>“人人都说他们是好人，可他们却唯独对不起我。”</br>躺在床上的孩童听不见她的话，就算听见了，也听不懂，更说不了话，安慰不了她。</br>可却是唯一能给她当听众的人。</br>细嫩的小手轻轻触碰了下花伊言的手指，慢慢勾住了她的指头。</br>好像在说：不要哭。</br>他就不会哭。</br>花伊言微微怔了怔，眼泪流得更多了。</br>“对不起……”</br>这一声，是对这孩子说的。</br>“对不起……”</br>没有人回答她。</br>过去许久，躺着的孩童慢慢睡了过去。</br>花伊言擦干眼泪，站起身，再次变回了那个高傲理智的太后。</br>“娘娘……”</br>看着花伊言走出来，岚儿急忙站起身。</br>“走吧，回了。”</br>“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