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天握紧了拳头,但是随后又松开。
没有了平日里刁蛮。
就如再猛烈的火焰,在烧尽之后也只剩下残灰。
她的双手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楚姐姐伤的太重了……我、我不行的……我救不了她……”
“不,天天,你是跟我学的医术,我很清楚你现在什么能治什么治不了,楚慧婕的伤势只要你沉下心,不出差错,你就能治好。”
张槐谷说完便端起茶杯。
摆明是置身事外,不打算出手救人。
“不出差错……要是出了差错呢?”
“你弥补的了吗?”
“不能……就算是你也只能救得了活人,死了便是死了……”
“就像我娘她……”
张天天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吵大闹,只是低声诉说。
那种生死之隔的无力感,却充斥在这一字一句之间,乃至于她的眼神都是那么苍白而又无助。
这是张天天第一次提起娘亲。
“咔嚓!”
张槐谷不经意间捏碎了手中茶杯。
碎成无数瓷片。
但是他保持着握住茶杯的动作,这些碎裂的瓷片便依旧在掌中维持出一个茶杯的形状。
里面的茶水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张槐谷却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就用这已经碎掉的茶杯继续饮茶。
一阵秋风送来了几片枯叶。
枯黄的叶子似乎已经失去了仅有的重量。
静悄悄地坠落。
“咳——”
昏迷当中的楚慧婕忽然咳出了血。
红的是那么刺目。
伤势继续恶化下去,随时会都带来死亡。
张天天咬破了下唇,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她拿出了一套针。
是楚慧婕的父亲楚雄为,用为她打造那两柄短剑后剩余的材料打造而成。
本来是打算淬毒后用作暗器。
没想要会先用来救人。
“冷静……只要不出差错,楚姐姐就不会有事……”
“抖什么抖?别抖了……”
“不要抖了!”
张天天的手一直在抖。
针都拿不稳。
针尖一直在晃,这怎么下针?
这怎么能不出错?
一只手伸到了张天天面前,拿走了她已经拿不稳的这根针。
她猛然抬头。
不是张槐谷改变了主意,而是徐年想尽一份力。
他和楚慧婕也是朋友。
况且如今所用的兵器都是楚慧婕父亲所赠,虽然说是谢礼不图什么回报,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女儿伤势垂危致死。
“你说方法,我来下针。”
徐年的医术比不过得到张槐谷真传的张天天,但是他底子扎实近些日子又翻了不少医书,对人体经脉与穴窍了然于胸,再有道门五品境的灵力辅佐,确保下针的方位与深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可以说单论下针这一项,已经是挑不出毛病了。
张天天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东西,全心回顾着从张槐谷那儿学来的医术。
再与楚慧婕的现状对应上。
“先刺合谷、人中、三阴交、足三里……”
“再刺大敦、隐白、关元……”
针灸不只是光下针。
因为楚慧婕是修行者,所以在下针之时,还要以针渡气,调和其体内的气机。
就如同穿针引线。
将原本乱作一团的体内气机重新梳理顺畅。
这一步骤,要让八品的张天天来做会是一大难关,但是换了是五品境的徐年便大大降低了难度。
气机的绵长和精妙,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伤病,换成是修行者或许轻易就能治好,但如果是普通人就得麻烦许多倍的缘故。
因为有些治疗方法。
修行者承受得住,但普通人可就未必了。
楚慧婕的伤势是经脉寸断,哪怕是传承自张槐谷的医术再怎么妙不可言,这也远远不是单靠针灸就能化解掉的伤势。
针灸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如何用药也是关键。
不过或许是因为针灸如愿起了应有的效果遏制住了楚慧婕的伤势,张天天的手也变得逐渐不抖了。
总不至于说是抓几厘几钱的药材,都得经过徐年的手。
前前后后忙碌了接近两个时辰,所幸到最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楚慧婕虽然昏迷未醒,但是伤势已经好转。
张天天救回她的性命。
夜色已经很深了。
月盘泼洒着秋凉,万物俱静。
徐菇和小狐狸都已经睡着了,张天天也把楚慧婕带回房间里守着,百槐堂的后院里只剩下依旧在喝茶的张槐谷,和有话想问他的徐年。
正好,张槐谷也不介意和徐年说说话。
为他倒了杯茶。
“……徐小友是想问天天她的娘亲是怎么回事吗?”
张槐谷依旧用着那只已经碎裂的茶杯。
其实徐年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问问大焱的皇帝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他看出来了张槐谷很想说。
于是,他便默默点了点头。
本来想着是张天天和张槐谷这对父女的家事,他一个姓徐的不必过多打听,但既然张槐谷主动开了口,他也不会介意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再问也不迟。
“天天她娘是病死的。”
“不是什么连我都束手无策的病,只是寻常的风寒,如果我当时在,一帖药下去便能好了。”
“只不过,当时只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是在哪儿风流快活……”
别看现在的张槐谷是个发福的富家翁,当年他也曾风流倜傥。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一言以蔽之,这便是张槐谷年少风流时惹下的债。
而且不管是不是无意,确实抛妻弃子了。
直到很多年后,风流已尽的张槐谷蓦然回首,才知道有人为了他生了个女儿,终生未嫁。
可是他找过去的时候。
人已经没了。
连座坟都没有,只留下个女儿。
“……当时天天她娘生了风寒,天天年幼被人蒙骗买了假药。”
“她娘就这么走了。”
“所以天天她一直都有心病,越是亲近之人越不敢治,怕再治死了。”
“我以前不在她身边,没能救下她娘,可是以后呢?以后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一直陪在她身边。”
“况且她总归学了我的医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张槐谷说完这些,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离开他的手掌之后。
早就碎掉的茶杯终究是摆脱不了已经定下的结局。
变成了一堆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