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羽使团的白玲儿乃至玄长老对酥酥报以的态度,就能猜出酥酥这只流淌着天狐血脉的小狐狸,在百羽王朝里的地位恐怕不太一般了。
徐年不是没有询问过酥酥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分明能够听懂人言的小狐狸每次却选择性失聪不作回应,就连它心通也在这个问题上莫名失灵,读不到小狐狸心里的答案了。
看出小狐狸是不想说或者说是不能说,徐年也没再问过。
如今听到酥酥竟然能够影响到大焱和百羽结盟这种王朝大事,早就猜出小狐狸来历不简单的徐年虽然略有点意外但也远远没到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不过想起酥酥随手拿出来的那座金山,不免有点怀疑,那座金山怕不是百羽王朝的国库吧?
徐年流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听你这意思,破坏结盟还只是手段,目的是为了针对大皇子?这对你那位已经躲到了玄雍国的主子秦善镛有什么好处?”
葛叶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故土难离啊。”
“秦大人他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身在异国但日思夜想都是回到大焱王朝,回到他的家乡呢,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土,秦大人选中了一位皇子。”
“只要那位皇子有朝一日能够上位继承大统,秦大人就能扫清冤屈风光返乡了。”
继承大统。
其实不一定要是做的有多好,只要能让别人做的够烂,往往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徐年好奇道:“他选中的哪位皇子?”
葛叶咧嘴一笑。
“四皇子。”
徐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四皇子风流不羁中散漫随意的笑脸,记得四皇子坐在洛山白驾着的马车里面等他听完书送他一程,说着想用四皇子那张脸,保一个平安无事。
虽然那一次,最终四皇子的脸面还是没起作用,王家供奉辛继烽带着浑天盘来了。
但那一次是荥原王家的意思,四皇子确实和徐年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面。
可这一次就不同了,秦善镛如果和四皇子是一边的。
他这么做,不说有没有四皇子的授意,是不是至少也在四皇子的默许之下呢?
徐年心思有些浮动,四皇子当时说只想当个闲散王爷,背地里却能和秦善镛搅和在一起,难道那些肺腑之言和磊落,都只是假象吗?
是他这双眼睛还不够雪亮,错把演技当成了真心?
徐年有些疑惑不定。
他和四皇子的接触虽然不算多,但四皇子给他的感觉确实不像是个伪君子。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要是没有就给我个痛快吧。”
葛叶转了转脖子,望向诸葛台,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很难从中看出温情,只有诡异。
“台爷会为我收尸吗?”
“要是收尸,那就麻烦台爷多烧点纸吧,生前给人当狗,死后可不想因为没钱再给阴间那些鬼差当狗了。”
“要是不收尸……嗯,其实不收更好,我作恶多端,留了坟指不定会不会有仇家来挖呢,不如扔到这小澜河里,喂了鱼虾起码死后无挂虑。”
这便是已经在想着后事了。
诸葛台却忽然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其实不信这个。”
“台爷怀疑我在撒谎?哈哈哈,你觉得就你觉得吧,横竖我也没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让徐真人继续给我上药,或者你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就请悉听尊便吧,反正我生死都在你们手里,反抗也反抗不了。”
葛叶嗤笑一声,像是破罐子破摔,都已经不想争辩什么了。
诸葛台摇摇头:“不,葛叶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怀疑你在撒谎,而是确信你没有说实话,至少是在实话里面掺了假。”
徐年迷茫不解,不知道诸葛台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虽说葛叶是一面之词确实没证据,但这动机和事情都对得上,诸葛台就算有所怀疑,为什么能够如实笃定呢?是凭着他对葛叶的了解,还是他掌握了某些情报线索?
同样了解诸葛台的葛叶在愣了一下之后,瞳孔骤然一变,笑容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你……在骗我?你刚刚的失态都是假的?你在话里埋了坑,我又踩了进去?”
“你什么死后不想再当狗的真情流露,不也是在博取同情,为你的话更添上几分可信度吗?”
诸葛台的纸扇敲在了掌心,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葛叶会不会说实话,毕竟求死又不是一定要用真相来求,只要能够骗过去就行了。
“不过至少不杀秦善镛难消我心头之恨,这的确是真的。”
“但两年前我就已经杀了秦善镛,只不过我确信自己做的十分隐蔽,以至于秦善镛的死到现在都只是悬案,想来你应该也不知道真相才对。”
这就是诸葛台放下去的一个饵,葛叶一口就咬了下去。
上钩了。
葛叶大笑的声音,一度掩盖过了河水拍岸的声响。
“哈哈哈!好啊,台爷你耍的可真好,为了套出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满嘴也没几句真话吧?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初你虽然也牙尖嘴利,但可没这么不分真假!”
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的徐年有点麻。
这俩人心眼合一起得有百八十个了吧?
句句话里都挖着坑。
一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恶,还想着坑一把。
一个是把破防都演得那么……不,这不一定是演得,只不过是把破防都给利用起来,掺在了饵里。
诸葛台冷声问道:“事到如今,葛叶你的谎话编也编不下去了,还不打算说出实情吗?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你在替谁做事,是谁想要对徐真人不利?”
葛叶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然后倒是坐了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想擦去血迹,但他满手是泥,倒是更脏了。
“说真的,既然活不了死就死了,我没那么怕,只是有些事情确实比死更难以接受,比如徐真人方才的药水,再比如……我到底是在给谁当狗,我可以死却不敢说,是不想生不如死,但你们当真要听吗?”
问着要不要听。
但是葛叶再次耍了个小手段,根本就没等徐年或是诸葛台作出回应,紧跟着便已经说出了他明明不敢说的真相。
“告诉你们吧,我其实认了个义父,他叫——”
葛叶笑容逐渐扭曲,嘴巴一直在动。
在说话。
似乎是在说他认的义父是谁。
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诸葛台一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可是他听得见小澜河哗哗的水浪声,也听得见秋风拂过耳畔的呼呼声,甚至就连更远一点的树叶被风拍打出的沙沙声都听到了。
唯独听不见近在咫尺的葛叶,那张明明在翕动的嘴巴发出的声音。
就好像这片天地独独抹去了这段声音。
诸葛台刚要开口询问徐真人听不听得到,却发现徐真人的面色倏然微变,伸出手臂架着他往后退去。
“当心!”
诸葛台不仅听到了徐年的提醒,也终于听到了葛叶的声音。
癫狂的笑声迅速沙哑,像是喉咙风化成了沙。
“……听不见是不是?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听——不——见……”
随着声音的扭曲,葛叶如同醒发的面团般膨胀开来。
眼珠、牙齿、头发都纷纷脱落,本就充斥着血痕的皮肤更进一步撑开,像是裂开的馕。
砰!
皮炸开了,炸出了内陷。
但不是红彤彤。
而是黑黢黢。
涌出了滔滔江河般的黑暗,遮蔽了天空,吞没了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