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村民不是自家买盐,而是两三家人联合在一起,买一斤盐。
即使是十二文一斤,他们都凑不出来,必须要联合购买。
这一天,周元他们走了三个村子,才把这一百斤盐卖完。
直到黄昏十分,才启程回兖州。
马车上,周元吃着已经冷涩的馒头,眉头紧皱。
官采曦也试着吃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非但冷,而且硬,而且难吃,没有半点味道。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在吃被碾压无数次彻底凝实的雪球。
她找不到好的形容,反正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但她竟然看到李玉婠在吃。
“你为什么也…”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她不敢真的问出来,她莫名地觉得羞耻。
李玉婠却是笑道:“我吃过这种东西,在我刚来大晋不久的时候,当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的确很难吃…”
“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吃得下去,只因为…我知道还有很多人连这样的馒头都没得吃。”
李玉婠想到的是她高丽的子民,她为此而心痛。
官采曦不说话了,她保持着自己的沉默,即使是回到鲍善汝的府上,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她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她睡不着,也不想做其他事。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回荡,她觉得自己呼吸愈发艰难,心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
“长期不吃盐,四肢乏力……甚至视力模糊…”
“他们就是长期不吃盐的人…”
周元的话像是萦绕不去,不断在脑中响起,而那一幕幕村民的画面,又像是梦魇一般,始终徘徊在眼前。
她干脆拉起棉被,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住。
这一夜不知道多漫长,官采曦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过,只是在早晨的时候十分困倦,完全没有精神。
她打着呵欠来到厅堂的时候,周元等人已经在吃早餐。
她坐了下来,看着盘子里雪白的馒头,突然又没了任何胃口。
但看到周元他们吃着,她又伸手戳了戳,哎,是软的…不是昨天那种馒头。
她欣喜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柔软香甜,真是可口啊。
该死,我真没出息,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馒头便让我觉得可口了呢,本姑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她如此想着,但心中的欣喜却又慢慢消逝了。
莫名的哀伤涌入心底,让她彻底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鲍善汝来了。
拿着盐引。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罢了,上面有印刷出来的“山东布政司”五个字,侧面是两个大大的“盐票”。
然后便是详细的字,应该是鲍善汝的字迹,很是俊秀,功底极佳。
“老规矩,一百六十万斤盐,三个月之内运过来就行。”
“至于能不能拿到这么多盐,看你怎么和产盐监察使沟通了,反正想要足额拿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鲍善汝笑道:“看在你出手大方的情谊上,本官再提醒你一句,要见大人物,可是要有敲门砖的。”
“有了敲门砖,才有被接见的资格,否则一切免谈。”
“并不是每一个官,都像我们这般清闲。”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言语之中暗示了周元等人也别耽误。
看样子他的确查清楚了周元等人的信息,已经确认无误了。
至于昨天那些被李玉婠打晕的探子,他没有提这么不愉快的事。
鲍善汝不在意这些小过节,钱是一切,其他的都无伤大雅。
直到他走之后,庄玄素才震惊道:“一百六十万斤盐!这可是一万两千石啊!他怎么敢的!”
周元道:“一石粮食四斤盐,十万石粮食,四十万斤盐,他给了我们一百六十万斤盐引,足足四倍。”
“怪不得盐商赚钱啊,这都不赚钱的话,那天下就没有赚钱的生意了。”
庄玄素也是有些愤怒,咬牙道:“都说百姓是家田输税尽,我看是家田输盐尽才是!”
周元道:“而事实是,这些年的大晋百姓,不但要吃高价盐,还要给各种税,双重打击之下,自然没有活路。”
“新政,拖不得了,否则江山要没了。”
周元深深吸了口气,道:“收拾一下吧,直接出发济南府,去会一会山东巡抚,敲门砖我有的是,就看他敢不敢接了。”
怀着相当沉重的心情,众人踏上了前往济南府的路。
马车颠簸,官采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靠在车壁上,像是在睡觉。
而庄玄素则是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最终表示:“即使对方谨慎,我们最多无功而返,应该不存在危险。”
“因为这一张盐引,只能牵扯到鲍善汝,还牵扯不到山东巡抚。”
“到时候查起来,他顶多一个渎职之罪。”
周元道:“暂时不要动鲍善汝,他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吃更大的鱼。”
“内廷司盯住他就行,最后一起算总账。”
庄玄素冷笑道:“到时候我会让他知道代价的!一定!”
周元道:“让你的人乔装打扮一下,帮我们递帖子吧,拿四十万两银票过去。”
“四十万?”
庄玄素皱眉道:“白家不是每年二十万?”
周元冷笑道:“既然是初次见面的敲门砖,我出手自然要大方一点,另外,让我们的船直接南下,给他们个障眼法。”
“沿途一定有人盯着船,我要那些消息灵通的狗贼,全部知道我已经去了淮安。”
庄玄素道:“明白…所以,拿到山东巡抚的证据,我们便要收网了吗?”
周元道:“远远不够,山东巡抚,漕运总督,是大鱼,但绝不是最大的。”
“拿下这两人,我们可以对白家收网了。”
李玉婠轻笑道:“弱小者总是倒霉啊,白家体量最小,所以最先遭殃。”
“不。”
周元沉声道:“这一次,八大家族没有一个人能逃,但白家有机会…”
“就看他们愿不愿意让我给机会了!”
庄玄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让白家做一条疯狗,把另外的家族全部咬下来。”
周元道:“所以要先把他们逼疯!”
深夜的小镇,周元等人临时休息。
而满怀心事的官采曦再次失眠,她终于忍不住找到了周元。
她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男人,低声道:“周元,你说我是怎么了?我如论如何也开心不起了,却不知道缘由。”
“我以为我是为那些百姓而心痛,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是。”
周元看向她,目光灼灼,道:“仔细想想却又不是?那只有一个答案,你为曾经的你而心痛,你在觉醒。”
官采曦轻呼道:“什么?觉醒?”
周元道:“觉醒是许多人都要经历的阶段,有的人很早,十多岁就觉醒了,有的人甚至终身都无法觉醒。”
“你过着优渥的生活,你比大多数人要晚一些,但你毕竟要觉醒了。”
官采曦道:“我听不懂,什么是觉醒?”
周元笑了笑,道:“就是找到自己是谁,仅此而已,不必详细解释,你会慢慢懂的。”
官采曦道:“那如果我没有觉醒呢?”
周元道:“没有就没有,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