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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起,大落
    “白阳教?余孽?冤枉啊……”

    鲁仲平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可他看到那袭碧青道袍下的森寒铁甲,话音便又吞咽回去。

    这是青箓道官所豢养的“扛鼎力士”。

    他们乃龙庭精锐禁军,个个都是百战悍卒。

    以秘法熬炼过四肢百骸,锁住气血滋养筋骨。

    每日披数百斤重的精钢宝甲,又赐下诸般法袍、法符,战力不逊色初入四练的宗师。

    坐镇郡城的青箓道官,往往只得分配一人。

    就连府城的紫箓道官,也不过三五名做随从侍卫。

    通常用于镇守护驾!

    毕竟未成鬼仙之前,肉身皮囊不可舍弃,更不能损毁。

    而今这位神色冷峻的扛鼎力士突然出现在府中,且早早就把家小捉拿住了,必是得到确凿证据,方才如此。

    “莫不是,四逆魔教露了马脚?让道官觉察?可我分明认购护身符了……”

    鲁仲平心乱如麻,额头渗出大颗汗珠,表现得战战兢兢。

    “无话可说,那就是认罪伏法了。”

    扛鼎力士慢条斯理说道。

    他不慌不忙,从袖袍内掷下一支血红长令,铿锵一声插进地面。

    哗啦啦!

    整個府邸陡然大震,周遭腾起炽烈火光,几乎照亮半边夜空。

    丝丝缕缕的焰流澎湃,宛若海碗倒扣,将占地颇广的五进大院笼罩进去。

    “原阳观的《七返九转三昧火法》!”

    鲁仲平脸色大变,十年前冒家被宁海禅灭门,那位原阳观主冲虚子亦是放出“火龙罩”,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旋即,齐整划一的沉重脚步轰然响彻,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甲士鱼贯而入,开始涌进各处厢房,搜查是否还有躲藏之人。

    又有一袭水蓝道袍驾风而来,同样是扛鼎力士:

    “鲁家于城中购置诸多地产,大小别院外宅拢共三十余,悉数都被调兵弹压,稍后逐个清点。

    至于城外那些偏房支脉,道官大人命我星夜赶去,将其一网打尽。”

    两位扛鼎力士?

    一青一蓝。

    分别代表原阳观和止心观。

    “尚有要事在身,我先行一步。”

    水蓝道袍的扛鼎力士略微拱手,瞧也不瞧委顿在地的鲁家大老爷,手持止心观加盖金印的文书,驾风离地飞掠而去。

    亲眼目睹这般阵仗,鲁仲平全身冰凉,心知大势已去,双腿一软直接跪倒:

    “乞求两位道官垂怜!饶过我一家老小!鲁某人不曾勾结白阳教逆贼……实乃冤屈!”

    这位鲁家大老爷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毫无半点作伪。

    他与白阳教余孽,的确没有任何来往。

    周二先生不是四逆魔教中人么?

    何时与白阳教牵扯干系?

    要知道,这两者看似都在龙庭的通缉文书上名列前茅。

    可四逆教充其量算作“邪魔外道”行列,而白阳教却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乱党”。

    倘若只跟邪魔外道有染,尚且存在转圜余地,或能推给偏房支脉,避免祸及全族。

    但若与白阳教勾结,便是图谋造反,株连大罪!

    出自原阳观的扛鼎力士眯起眼睛:

    “冤屈?你是说,两位道官大人栽赃陷害于你?”

    鲁仲平浑身发颤,抖若筛糠,平日作威作福的大老爷,真遇上大事儿也没比寻常百姓强到哪里去。

    “不敢!不敢!但鲁某人当真不认识什么白阳教余孽!请大人明察!”

    那位扛鼎力士眉毛挑起,怫然不悦道:

    “铁证如山,还在摇唇鼓舌!周复澄白日才与你一同进出何府灵堂,前往吊唁上香!

    他跟你同乘一架马车,还被你安排在龙湖别院下榻歇息,你却说不认识?鲁老爷,伱真是贵人多忘事!”

    周复澄?

    周二先生!

    他不是四逆魔教中人吗?

    为何……又变成白阳教余孽了?

    鲁仲平听得一头雾水,甚至有些茫然。

    他愣愣地抬首望向扛鼎力士,企图从对方的脸上瞧出端倪。

    “装得还挺像!”

    扛鼎力士冷哼一声,若非这厮是十三行高门,哪里需要浪费口水,当即锁拿下狱,等待秋后处斩就好了。

    “你以为让周复澄挂一个八柱国某位公子客卿的身份,道官大人就不敢查了?太小看龙庭威严!

    此人本是一介散修,因为擅长一手炼丹术,让八柱国的勋贵相中,聘为府中门客。

    数年之前宣称闭关修炼,而后再未有过消息。

    实则拜入四逆教,供奉护法邪神之一的肉金刚。

    但这些都是障眼法!”

    扛鼎力士大袖一抖,放出一缕周二先生的神魂念头,其中如同蕴着星斗,散发熠熠精芒。

    “周复澄早已被白阳教暗中吸纳,作为内奸打入四逆魔教!他真正修炼的根本功法,乃白阳教无上经典《未来无生星斗图》!

    非是左右护法、未来道子,不可被传授!

    幸好璇玑道长明察秋毫,法眼如炬,否则都难以发现此人真正底细!

    鲁老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悔不该错信周复澄这厮!

    鲁仲平像被抽掉脊梁骨,瞬间瘫软。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家上的居然不是四逆教贼船,而是被白阳教的造反贼窝。

    ……

    ……

    鸳鸯楼上,何敬丰喉咙干涩,像是不敢置信,扎根义海郡足足百年,历经三四代人的鲁家,便这么垮了?

    “勾结白阳教?”

    这位何家七少怔怔望向大快朵颐的白启,思绪起起伏伏,好似交缠线团,理不清个头绪。

    杀祝守让,还可以说借了黎师傅的力,宁海禅的名。

    可一夜之间让鲁家覆灭,靠的又是什么?

    “鲁家自取灭亡,我是适逢其会。”

    白启吃得心满意足,这灵兽精怪烹饪的珍馐佳肴,入腹之后很快转化为气血劲力,热烘烘,暖洋洋,有种饮烈酒的酣畅舒爽。

    义海郡十三行,根子干净的并不多,那帮道官本就是当成牛羊圈养,等到长肥了就开始宰割。

    所以这些大老爷千方百计寻府城的门路关系,甚至冒着杀头风险,暗中勾结邪魔外道。

    “小富才能既安,做大了,反而安心不了。家业这么雄厚,总得代代传下去,创业不易,守业更不容易。

    长房开枝散叶,偏房人丁兴旺,吃饭的人越多,吃饭的锅却只有那点儿大……敬丰兄,你应该深有体会。”

    白启抹了抹嘴巴,自顾自倒了一杯云雾灵茶漱漱口,顺便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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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奢侈,一壶五十两银子呢。”

    何敬丰长叹:

    “十三行高门的长房子弟,为何人人修道,争那个生员名额。

    除去被宁师傅打灭胸中那口气,更多在于,修道更好谋求晋身之阶。

    武夫天资再出众,若没有哪位勋贵当靠山,亦是很难出头。

    什么‘银锤太保裴原擎’、‘黑面太岁薛文通’、‘小枪王骆承风’……这些登鸾台的骄子,哪个背后没站着权势人物。”

    始终在吃瓜蹭饭的徐子荣难得颔首,好似深有体会:

    “何兄言之有理。我爹在渭南郡算得上财雄势大,一手遮天,但为了保住家业几世不败,一门心思要把我送到京城,跟个死了丈夫的郡主结亲,当劳什子郡马!”

    郡主软饭都不吃?

    白启诧异,阔佬兄还挺有骨气。

    “白兄,你是不知道,皇家的饭碗难端。”

    徐子荣摇摇头,大倒苦水:

    “我特意打听过,那位郡主性情乖张,尤好美少年,不知养了多少面首。

    我要从了,恐怕每天帽子都戴不过来,压得脖子酸疼。

    我爹真是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

    白启同情地拍着徐子荣肩膀,做赘婿确实不容易。

    “尤好美少年?”

    何敬丰听得眼睛一亮:

    “徐兄,你要嫌弃,不妨让给我!”

    白、徐两人懒得搭理这位何家七少,郡主又不眼瞎,何敬丰的姿色,最多称得上半个“俊”字,跟“美”全然不沾边。

    待到宴席只剩残羹冷炙,热闹看完,三人下楼。

    鸳鸯楼就在兴庆坊,离着鲁府不远,今夜这般大的阵势,早已惊动十三行的其他高门。

    但诸位大老爷都在作壁上观,并无谁站出来替鲁家说话,或是贸然打听情况。

    白启走下台阶,正好撞见碧青道袍的扛鼎力士押送鲁家长房,白天神气十足的鲁仲平被锁了铁枷,身后是皆缚铁链的妻妾子嗣。

    乍一看,还挺有几分凄凉之意。

    那位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抗鼎力士忽然脚步一顿,对着站在鸳鸯楼门口的白启拱手笑道:

    “可是黑河县的白七郎当面!”

    白启一怔,旋即点头回礼:

    “正是在下。”

    扛鼎力士深深望了一眼,扬声道:

    “果然不凡!无愧于道官青睐!点评为‘龙庭授箓之才’!”

    浑浑噩噩,犹然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家就落到这个地步的鲁仲平满脸愕然:

    “龙庭?授箓?白七郎?”

    扛鼎力士回身冷哂,双手抱拳高高举起,昂首说道:

    “好教你知晓,璇玑道长适才施展‘观照烛烜之术’,遴选义海郡周遭千里的好根苗。

    白七郎当之无愧拔得头筹,九寸紫芒,授箓大材!

    他弟弟白明,略逊一线,七寸紫芒,亦是良质美玉!

    可笑你有眼无珠,识不得藏于田野的一双幼麟!”

    原来我这么厉害?

    幼麟?

    会说话就多说点!

    白启眼神闪烁,白明修道资质出众,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自个儿竟能胜过阿弟,确是意外。

    “白七郎,明日一早,我等备轿,迎请你与令弟前往道观,切勿误了吉时。”

    碧青道袍的扛鼎力士客气说道,尔后手中锁链一扯,继续押着鲁家老小横穿兴庆坊。

    “九寸紫芒,授箓大材,此乃义海郡五十年,最上的资质!白七郎,要做道官了……”

    鲁仲平心头滋味复杂,如果有什么比全家老小遭逢大祸更难过,莫过于,原本瞧不上的打渔人飞黄腾达了。

    这其中的落差,简直叫他想要呕出一口血。

    “怎么会……我被抄家,白七郎却扶摇直上了!该死的周复澄,为何勾结白阳教!”

    人生的大起大落,当真反复无常!

    ……

    ……

    “确系白阳教余孽,当时刚提拔上来的某位护法,连《未来无生星斗图》都传授了,功力相当精深。”

    衙门当中,璇玑子面容如古井无波,经过几次反复搜魂,本名周复澄的白阳教余孽,颗颗凝练念头已经破碎不堪,好似摔碎过的瓷瓶儿。

    执掌止心观的道官老爷提起朱笔,轻轻在记载鲁家合府老小的鱼鳞图册上一勾,再合上。

    算是定案了。

    “他若修习白阳教的《未来无生星斗图》,为何轻易暴露?遮蔽天机的法子,可能瞒不过搜山检海大醮,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显出行迹。”

    冲虚子轻捋胡须,仍有不解。

    今夜捉拿白阳教余孽,委实太顺利了,毫无波澜。

    亏得他之前还担心,那位藏身已久的白阳教主被璇玑子发现,引发一场弥天灾祸。

    “许是想要殊死一搏。依着耳报神所言,因为白日在何府灵堂,鲁仲平与白启起了争端。

    周复澄可能欲要报复,盯上了白七郎,行暗算之事。结果让传习馆的陈行横插一道,方才露了马脚。

    这一切前后都说得通,冲虚道兄,难道想给周复澄、鲁家翻案?”

    璇玑子语气平淡。

    “不管周复澄拜的是四逆,亦或者信的白阳,终归不干净,无论鲁家勾结哪一个,罪责难逃,洗不清。”

    刚立下功劳的璇玑子风头正盛,冲虚子并不打算得罪,况且鲁家倒了,抄没所获,亦有原阳观一份。

    乃是天大的好事!

    “冲虚道兄,咱们还是聊一聊,那两株好根苗吧。你昨日就见着白家兄弟了,拦着本道施展观照之术,难不成意欲隐瞒,而后独吞?”

    璇玑子神色不善,白七郎所外显的气韵,紫芒九寸,他弟弟则是紫芒七寸,皆是修道好料子,倘若被原阳观得了,这么多年压制岂不枉费功夫。

    “游方所见,天授机缘。璇玑道兄,非得将义海郡的所有良才,悉数收进止心观道院,才罢休么?”

    这一回冲虚子却不退让,他拂尘一甩,正色道:

    “我原阳观已经三年不曾得过青芒六寸以上的好根苗了,长此以往,干脆关了道院,或者璇玑道兄上书龙庭,褫夺贫道的金印,让你一人坐镇好了。”

    这话火药味儿十足,顿时让衙门气氛变得沉闷。

    反正老家伙撑不了多久,暂且退一步,免得闹起来难看。

    璇玑子思虑片刻,收起独占两株根苗的霸道想法,转而和气笑道:

    “冲虚道兄言重了,修道良才何处没有,你我大可不必因此动肝火。这样吧,两株根苗,原阳观与止心观各选一人,如何?”

    璇玑子给个台阶,心底却暗暗冷笑,倘若冲虚老道不识好歹,非得夺紫芒九寸的白七郎。

    那么就别怪自己不给面子了。

    “老道学艺不精,本事有限,哪里教得了紫芒九寸的好根苗!白七郎,便让给璇玑道兄了!”

    冲虚子眼皮耷拉,心思浮动:

    “璇玑子,跟宁海禅、秋长天抢徒弟,看你能落着啥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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