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编号,冷冰冰的称呼,俨然只是将对方当作一个无生命的物体,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面对这样的发展,齐斯早有预料。
他看着办公桌后的人,抢先发问:“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就是晋余生?”
“我没必要向你证明。”晋余生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低着头翻动着里面的文件,“伱只是个克隆体,看法对我来说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要亲自见我呢?”齐斯反问。
在刷刷的翻页声中,他信誓旦旦地扯起了淡:“你顶着我熟人的脸,称我为‘9号’,应该是想从姓名和社会关系的层面消解我的存在。至于不断地强调我是克隆体,我猜你是想通过言语诱导我丧失自我认知,进而迷失在你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研究院里。”
越是离谱的结论,越容易让对方情不自禁地出言反驳。而只要对方选择回答质疑,便是陷入了自证陷阱,很容易落入话术的彀中。
果不其然,晋余生抬起了头,看着他道:“这番话我已经听了八遍了,也从不同角度解释了八遍,每次你都能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质疑,浪费一下午的时间也扯不清楚。我就应该全给录下来,直接给你放一遍录音……”
听着晋余生的抱怨,齐斯从中获知了一条信息:这个副本的关键在于话术,其他手段大概都不管用。
由副本背景可知,前面八个克隆体也都有他的记忆,性格应该和他差不多。
如果有更方便的方法,他们绝对不会乐意和蠢货废话那么久,大概率直接上手杀人碎尸一条龙。
齐斯心底游曳着血腥的想法,脸色却很平静:“你一回生二回熟,应该也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听说你想问我一些问题,你觉得在交流不愉快的情况下,我会好好配合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但我也不想和你就无聊的问题浪费掉一个下午。”晋余生的神情显出些许不耐烦,“9号,如果你的确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希望你瞎扯那劳什子弗洛伊德,提出些乱七八糟的质疑。”
齐斯本就不打算和晋余生掰扯世界的真实性,八个他掰扯了八个下午都逃不过被销毁的命运,他再重蹈覆辙就是傻子。
他只想尽快弄明白这个副本背景上的细节,当下爽快地答应道:“你说吧,哪怕再离谱,我也会姑且尝试着相信一下的。”
“呵呵,你不信也没办法。”晋余生冷笑两声,向后靠到椅背上,缓缓讲道:
“三年前,齐斯让我去调查苏氏村的情况,我去当地跑了一趟,结果和一股不知道属于什么编制的官方势力遭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我就想着告诉齐斯,这事儿水很深,别掺和了……”
齐斯打断道:“你可以用第二人称,我想我们的交流会顺利些。”
“你的前几任都没这个要求。”晋余生吐槽了一句,但还是换了人称,继续说下去,“当时,你电话打不通,都联系不上,我以为你出事了,就立刻赶回江城,砸开你家的门,结果发现你躺在卧室里,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刚要送你去医院,邀请函就从你身上飘了出来,直接把我拉进了游戏。我稀里糊涂通关了个副本,什么有的没的都没来得及想。游戏问我想许什么愿望,我随口说了句想救活你,没想到愿望定下就不能改了。”
“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攒了五十万积分,才从游戏那儿得到了这套培养灵魂的方案和这座研究院。后来,我又零零碎碎地兑换了各种培养材料,不然以现实里的技术水平,根本没办法进行这种程度的克隆。”
“这样么?”部分疑点得到解答,齐斯向晋余生投去怀疑的目光,“看得出来,你已经进行很多次克隆实验了,我不信前几次都失败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每个花费我大量积分、金钱和精力造出来的克隆体,都是没有灵魂的鬼怪。”晋余生自嘲地笑了,停顿两秒后问,“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今天是不是‘1月1日’,并且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做出怀念的表情,说你想出去过个生日?”
齐斯默默删去计划中的某段台词,不冷不热地接话:“听起来我的前几任做了什么令你痛彻心扉的事。”
晋余生冷哼一声:“前年这个时间点,1号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当年我没有经验,竟然信了他的鬼话,将他带出了研究院。他顺了一把叉子,差点没插进我的后脖颈……去年,5号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你们他喵的就不能换点套路吗?”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语速如连珠炮一般,吐出一长段夹杂着语气词的话语,一时间有了几分齐斯印象中的晋余生的影子。
齐斯对“朋友”这种生物的感情并不比对工具人的多出多少,因此也没有生出怀旧的感伤之情。
他快速做了个心算,不动声色地接道:“看来克隆体的制造并不容易,一年的产能只有四个。三天生不出灵魂就销毁,有点浪费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多观察我几天,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研究院的正常选择,反而像是游戏副本的时间限制……”
“不知你是到现在还没认清现实,以为自己在副本里;还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激将,想让我多留你一会儿……”晋余生皮笑肉不笑道,“但事实就是,三天时间已经足够确定结果了。再留着你只会增加成本,包括医药上的和治安上的。”
齐斯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提出质疑:“明知道我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让我在那个房间里独处那么久?要是那帮研究员再晚进去一会儿,我说不定会试着砸碎玻璃罐自裁。”
“那玻璃罐很结实,人力无法破坏。”晋余生说,“不过那帮人确实越来越不上心了,背后说我是异想天开的精神病不说,还拿着我开的工资划水摸鱼……”
眼前的人从语气到思维方式都和记忆中的接近,解释也能够做到逻辑自洽,诡异游戏真的能模拟到这种程度吗?
如果这是副本,用心未免也太险恶了些……
齐斯眯起眼,冷不丁地问:“既然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没有被直接抹杀,还能以植物人的状态苟延残喘至今?”
“你问我,我问谁?”晋余生反问一句,又换回了冷漠的语气,“好了,9号,废话说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
他拿出一块平板,从里面调出一份夹杂着各种字符和图形的测试题,递到齐斯面前:“我需要补齐你的智力水平、思维方式、行为选择等各维度数据。其他人太容易偷工减料,这活儿还得我亲自来。”
齐斯粗略地扫了一眼平板上的内容,在看到眼熟的图形和线条后,他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将智量、慧度、信息量、理性程度、博弈水平等多维度的数据交由一堆和脑筋急转弯差不多的问题来测算,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信这种愚蠢的智商测试题。”
“但我找不到更权威的测试方法。”晋余生冷冷道,“你除了配合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好吧。”齐斯妥协了,无奈地再度将目光投向平板,用棒读的语调一一报出题目的答案。
晋余生则拿起电子笔,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长达十分钟的一答一记后,晋余生搁下了笔:“差不多了,我需要的信息都收集到了……”
“结果如何?”齐斯问。
晋余生答道:“智力测出来的结果比之前几个克隆体都要高。而且,你在各个维度给我的感觉都和他几乎没有区别。”
“是么?”齐斯的唇角再度有了笑意,“你到现在还坚持认为我不是齐斯么?”
“我看起来是齐斯,认为自己是齐斯,思想记忆是齐斯,行为选择也是齐斯,那我又为什么不能是齐斯呢?”
晋余生不语,伸出手指在平板上点了两下,调出镜子,举到齐斯面前。
齐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笑容僵在了脸上。
镜中映出他的影像,穿白衣服的青年苍白如鬼,脖颈细长,黑得惊人的瞳仁死物一般镶嵌在眼白中,像深渊般吞噬所有光明。
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却传递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