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s,ashes……”
“We all fall down……”
黑暗中,轻飘飘的哼唱声似远似近地响着,极轻极柔,像是哄小孩睡觉的摇篮曲,却又死气沉沉。
齐斯记得这首歌叫做《玫瑰花环》,是黑死病时期的一首童谣,象征“儿童的死亡”。
焚烧尸体产生的灰烬遮蔽了日光,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群满身红疹的孩子围在一起做游戏,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一起倒下,被穿着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大人们丢进火堆里……
这种怪诞的凄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齐斯的审美所向,相应的故事他自然也在童年时期翻阅过多次。
“程医生,醒醒……病房已经收拾好啦。”随着女声的响起,哼唱声消失了。
齐斯又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长凳上,周围的病人都不见了,只有一身白衣的护士正关切地看着他。
白衣上依旧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不过并不明显,不足以再次触发晕血症,但还是有丝缕血腥气钻入鼻腔,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
齐斯温和地笑了笑:“你的衣服也许该换下来洗洗了。”
原身程安就是“爱干净”的人设,护士并没有怀疑,抱歉地说:“我洗过很多次了,可是每天死太多人了,血都洗不干净了。”
齐斯很想问一句“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但为了扮演不露出破绽,只能垂着头缄默不言,呈现恰到好处的哀伤。
护士自顾自叹了口气:“唉,我们医院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一样,这些天几乎每场手术病人都会大出血,再这样下去,下次医疗评估怎么办啊……”
诅咒么?
齐斯想到了红枫叶寄宿学校,却也知道这个副本情况不同,病人死于手术大出血,而且只是近段时间的事——至少上次医疗评估时没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原身作为外科医生,忽然得了晕血症,是否和这件事有关联。
救死扶伤的医生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手术台上,自责和愧疚引发心理阴影,逻辑上说得通。
“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院长能处理好这些事的。”齐斯宽慰一句,垂下眼道,“时间不早了,我回病房了。”
走廊里的亮度已经暗成了黄昏的色泽,蒙了一层灰的灯管洒下暗黄的光,场景像存放许久的老照片般泛黄。
时间确实不早了。护士说了声“那程医生您好好休息”,转身走远。
齐斯也站起身,顺着排列病房的走廊漫步。
医院的走廊给他一种阴湿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如同有实质的雾气,一触到冰冷的墙壁便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地板和墙壁的交接处淤积着湿漉漉的泥泞,好像田野间池塘的底部。
一只蓝色的青蛙从残缺了一块瓷砖的墙缝里跳了出来,瞪着鼓鼓的眼睛注视齐斯,死鱼肚皮般苍白的腹腔一鼓一鼓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齐斯觉得将这只青蛙抓在手里,挤爆的刹那手感一定不错。
不过考虑到医院的名称,捏死青蛙恐怕会引来未知的麻烦,光是人设上就不好解释——他只能放弃。
齐斯继续向前走,蓝色青蛙好像全然没觉察他的恶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蹦哒。
他放慢脚步,青蛙便也慢下来,他停下,青蛙也停下,始终和他保持半步距离,好像一个单独缠上他的幽灵。
他低下头和青蛙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决定不予理睬,并且等副本结束后,趁最后三分钟将它捏死。
又转过一个弯,一条和之前别无二致的走廊在眼前延展,同样的潮湿和阴暗,像是草率复刻出来的迷宫回廊。
齐斯远望了一眼,看到一把拖把斜搭在走廊尽头一间房间门口的墙壁上。
他快步走过去,看了眼房号——
【404】
嗯,真是意蕴深厚的数字呢。
青蛙在脚边蹲坐,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在齐斯推开门时,它静默地跳了进去,钻入角落的阴影中,幽幽审视所有人与景与物。
齐斯也走进房间,一块灰紫色的抹布挂在靠窗那张病床的床栏上,他便知晓那是属于他的床位。
病房整整齐齐摆着四张铁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和被褥,是颇为少见的取色。床与床中间没有挂帘布,毫无隐私性可言。
过道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老式电话,旁边还有一个电话簿模样的墨绿色本子。
事实证明,齐斯之前让护工将抹布搭在床栏上的行为有些多余。因为他是最晚到的,房间里其他三张床位上都有人了。
烫棕色半长卷发,穿黑色紧身衣的年轻女人斜倚在最靠门的那张床,涂得朱红的嘴唇正叼着一支香烟喷云吐雾,深黑的眼睛似有似无地打量着齐斯。
“你也是玩家吧?人儿到现在应该是齐了,介绍一下自己吧。”
住在这间病房里的都是玩家。没有NPC在,交流时可以稍微放松点,不用那么顾及人设,女人的问话直来直去:“姓名,现实里干什么的,有什么能力?”
“我叫程安,是江城大学城市管理专业的学生,还在读大二。我喜欢阅读,热爱艺术……”齐斯友好而腼腆地微笑着,说出标准的清澈愚蠢大学生版面试词。
“别说这些对通关无用的信息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女人打断道,顺势喷吐了口烟气,缭绕的烟雾将她的脸模糊得飘渺如梦,“说说你在这個副本的身份吧,知道什么说什么。”
齐斯看到女人在听到他报出的废专业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不在意地笑笑:“我是这家‘蓝青蛙医院’的外科医生,不过不久前患上了晕血症,院长程平让我先治好病再继续工作。”
“你怎么患上晕血症的?”女人问,“你见到院长程平了吗?他是人是鬼?”
齐斯坐到自己的床位上,无奈地摇头:“我不知道,副本没告诉我。我也没见到程平院长,消息是一个护士告诉我的。”
女人眼睛微微眯起:“你和这里的NPC交流了?失败率现在是多少?”
齐斯明白了,病房里这三人没见过给他送抹布的护工,应该也才刚到没多久,甚至比他晚进这个副本一会儿。
他捏出惭愧的神色:“我失败率还是0。那个护士找到我时,我怕露馅,就没敢多和她说话。”
“不过我倒是遇见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指了指安安静静蹲在墙角的青蛙,“一只蓝色的青蛙从墙缝里跳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线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就要分享出来,要死大家一起死。
病房里另外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女人,投以询问的目光。
“这个青蛙应该很重要,在没有获得充分的线索前,我们谁也不要动它。”女人懒洋洋地说着,又向齐斯一一介绍了早到的几人。
女人叫作黄小菲,名字一听就不真。自称已经通关十三个副本了,在这个副本里和一位叫卢子陌的玩家扮演夫妻,来医院是要堕胎,手术时间定在五天后。
她落落大方地将“流产”二字说出,好像只是一件和感冒发烧差不多的小事,倒是旁边床位上的卢子陌脸红了红。
卢子陌的名字倒是和他的人一个画风,一身灰色外套,长刘海遮眼,看起来斯斯文文,沉默寡言。
他已经通关十个副本了,是黄小菲的表弟,两人是组队进来的,不过用的是九州公会出品的组队指环。
紧邻齐斯床位的是个穿墨绿色毛线衣的胖子,叫做孙德宽,小眼睛,小鼻子,厚嘴唇,颇为憨厚的长相。在现实里是个厨师,莫名其妙进了游戏,并活到了正式池,又活过了三个副本。
黄小菲似乎很看不起病房里的这几个玩家,介绍时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轻视态度,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却使人难以生出太多的厌恶,好像她本就是那么个性子。
当然,齐斯平等地讨厌所有抽烟的人。
一看到有人抽烟,他就想起他那个还在说梦手里的打火机,人生第一次被人顺走东西,总难免记得清楚些。
“今天才第一天,估计就是让我们互相熟悉的,既然人来齐了,任务也没刷新出来,就早些歇着吧。”黄小菲在床头柜上摁灭了烟,往地上一丢,便平躺下来。
卢子陌捡起烟头,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塑料袋,收了起来。塑料袋里已经装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垃圾,不知是几个副本攒下来的。
孙德宽在一旁打趣:“小卢,不是我说,你们姐弟关系真好,我们那边亲姐弟都不会这么亲。”
卢子陌略有些局促地开了个玩笑:“我从小和我表姐一起长大,爹妈不在,都是她管我,小时候被她打怕了。”
孙德宽一拍巴掌:“哎呦我去,原来天底下姐姐都一个样……”
黄小菲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叩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催命似的。
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喊:“卢子陌,你的药到了!”
卢子陌小心翼翼地看了黄小菲一眼,后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冲门口一扬首。他不敢怠慢,连忙下床去开门。
穿斑驳血衣的护士站在门口,将一罐装满了黑乎乎的东西的玻璃罐塞到卢子陌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当前任务已触发】
【当前任务:治好身上的病】
【任务时限:5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