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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忠臣
    黑色的帷幕铺陈在天空之上,唯一的光亮是那愈发圆润的月亮,清冷的光芒洒落,落到京城上空,

    被那万家灯火消融,变成橘红色,温暖和煦。

    街道两旁,商铺摊贩的灯火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和门缝,洒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光影。

    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脚步声在夜空中回荡。

    远处传来锣鼓声吆喝声,为京城夜色增添了几分生动。

    九边的战事影响的只是百姓,并没有影响京城繁华,

    青楼妓馆依旧人满为患,酒肆中欢声笑语一片,秦河畔灯火璀璨,人潮汹涌,

    每年战事开启,对于京中商贾权贵来说,意味着财源滚滚来。

    各种工坊开始运作,一天十二时辰不停歇,数之不尽的物资变为实打实的银钱,

    对于他们来说,九边战事一年都不能停,

    谁敢停,谁就死。

    今年如此光景,许多人有些按捺不住,

    草原王庭不是号称铁骑无双,战力无双,却接连吃败仗。

    他们生怕草原一蹶不振,逐渐衰落。

    不少人借着小聚一场的名头在各个青楼妓馆甲字号房间内暗中商讨,寻找对策,使得京中颇有些波诡云谲。

    而位于京城中轴位置的皇城,宛如一颗璀璨明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高耸的宫墙在月光映照下,显得庄严神秘,檐角挂着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柔和温暖光芒。

    这些灯火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同样瞩目,

    只是皇城之内却一如既往的漆黑死寂,在这灯火通明的京城之中,十分突兀。

    皇城之内,只有几处点燃灯火的地方,一地是太后居住的寝宫,

    另一地则是光汉皇帝逗留已久的御书房。

    御书房之外,身穿漆黑甲胄的靖安军卒屹立在黑暗之中,神情警惕,守护着那为数不多的光亮。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传来,顿时有十几道目光盯了过去,

    待到转角处出现那熟悉的身影后,他们才将目光收回。

    青衣太监端着食盘,察觉到了那带着警惕的目光,微微一笑,心中无声自语:

    “这西北军卒与京中勋贵子弟就是不一样。”

    青衣太监步伐缓慢,感应着四周,待到发现一切安全后才轻轻推开御书房。

    古朴的大门发出一声轻吟,一股微弱的暖风扑面而来,

    黄俊顿时觉得舒服极了,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埋头御案的光汉皇帝从高如山峰的奏疏中抬起头,勉强露出半个额头与眼睛,

    见到是黄俊到来,便又将头低下,

    黄俊将食盘放于一侧,步伐轻缓来到桌案旁,

    “何时了?”清冷带着疲惫的声音传来,

    黄俊躬身轻声说道:

    “陛下,已是亥时,当用膳了。”

    正在奋笔疾书批阅奏折的光汉皇帝顿住笔,微微一愣,缓缓直起腰,

    “这么晚了....那便用膳吧。”

    光汉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利用这片刻的时间来闭目凝神,休养生息,

    只是眼睛刚刚闭上,脑海中浮现的便是九边将士与敌厮杀的场景,

    鲜血满天,人头滚滚,

    再一闪,画面变成了衣不蔽体的百姓在城池中逃避蛮人战马追逐,

    可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人头落地,城池被战火所点燃,

    幸存的百姓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孤独无助,孩童的哭喊声刺耳万分。

    光汉皇帝额头浸出冷汗,眉头紧皱,浑身发出不经意的颤抖,

    “陛下,陛下?”这时,黄俊的声音响了起来,

    光汉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见到黄俊关切的脸庞,长出了一口气:

    “朕居然睡着了。”

    黄俊拿着食盘的手微微一顿,神情一黯,将一碗稀粥,两张大饼,一个鸡蛋还有两碟咸菜放于桌案之上,面露忧愁,轻声说道:

    “陛下,今日早些歇息?”

    光汉皇帝拿过巾帕擦了擦手,径直拿起一张大饼,狠狠咬了一口,

    “朕若是歇息了,这么多政事奏折谁来批阅?”

    “可...您的身体要紧啊。”

    光汉皇帝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吃着,他与百姓一般,

    用膳是一日之中少有的歇息时间,

    这段时间内,他什么话都不想说,甚至眼神都一点点变得空洞,脑海中空空如也。

    直到两张大饼尽数吃完,又将那个鸡蛋放与粥中,小口吃着...

    光汉皇帝自从亲政以来胃口极好,准备的饭食也都尽数吃完,今日亦是如此。

    待他吃完后,空洞的眼神一点点恢复锐利,整个人也变得不再彷徨无助,

    他再一次成为大乾光汉皇帝。

    深吸一口气,光汉皇帝侧头看向正在收拾的黄俊:

    “林青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回禀陛下,曲州并无消息传来,大概是靖安侯走得匆忙,连平日的密信都没有送出。”

    黄俊默默说着,他能清晰地看到皇帝的两鬓又多了许多白发。

    “不会如此。”光汉皇帝眼神闪烁,其实这些日子他心里也有一些猜测,

    可能林青自己都不确定要去草原何处。

    “处世之道就是应变之术,不能偏执于一端。用兵之道也是如此,贵在随机应变。”光汉皇帝有些笃定地开口。

    “陛下圣明,不管如何,靖安侯都会给大乾带来大胜,对此臣深信不疑。”

    近日来黄俊又升官了,已是从五品的总管太监,可以自称臣子。

    光汉皇帝面色阴沉,眸子中带着倔强:

    “朕知道,他从来没有让朕失望,但...在这朝堂上,朕能赢吗?”

    黄俊的脸色陡然大变,浑身气力鼓胀,顿时一股汹涌气浪将整个御书房笼罩,

    “陛下,慎言,隔墙有耳。”

    光汉皇帝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苦涩地摇摇头。

    虽说他这皇帝是泥菩萨,说的话没有几个人会听,

    但在百姓看来,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可一言而定。

    但...自他亲政以来,其中艰辛只有他一人知晓。

    光汉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阴沉的脸色舒缓,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好在,靖安侯异军突起后,他的处境改善了许多,对于这位臣子,光汉皇帝是感激的。

    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大乾百姓,毕竟以往的大乾胜仗难寻。

    近日里九边西北捷报连连,只有他与朝堂衮衮诸公知道,其中始作俑者是谁。

    九边的小将是林青在武院时的弟子,西军出西南入西北是他的谋划,

    就连西南三国之事也是他的意见,

    如今朝廷准备在三国之地设立宣慰司,将那三国归于大乾统筹,

    若是夸大一些,说是开疆拓土也不为过,这一切的变化都来源于在军事上的胜利,

    只有在战场上打得赢才敢于主动出击,主动谋划,

    若是与以往那般都龟缩在九边,守到亡国都不见得能等来一场胜利。

    光汉皇帝目光深邃,视线似乎穿透了御书房的大门,看到了愈发繁华的京城。

    赴京赶考的学子越来越多了,以至于这京城夜晚越来越热闹,

    虽然带来了大笔银钱,让京城这摊死水活了过来,但也带来了各地的流言蜚语,

    皇帝也知道,如今民怨沸腾,对于靖安侯极为不利。

    他侧头看向黄俊,问道:“是谁在散播流言?”

    黄俊只是思索了刹那,便知道皇帝所说何事,脸色变得凝重,缓缓开口:

    “陛下,太多了,似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京畿之地也是如此?”光汉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问道。

    “回禀陛下,同样如此,一些原本安分的人也活动起来,大有置靖安侯于死地的心思。”

    光汉皇帝叹息一声,脸上难掩疲惫,为何有如此反应,他清楚。

    曲州送来的折子他看了,同样的,大乾许多人也看了。

    而他们讳莫如深,有如此过激反应的,便是那纳兰元哲所作所为,

    封锁城池,将曲州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都关在家里,不能四处走动。

    这本是那奏折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但戳到了许多人的痛处,让许多朝廷忌惮之人居安思危。

    今日靖安军敢关押白宗儒,明日就敢关他们,

    所以,靖安侯还是早早解决得好。

    “宫大人有送来书信吗?”皇帝使自己靠在椅背上,轻轻揉捏眉心,脸上难掩疲惫,

    “回禀陛下,并无。”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盯着那木质大门怔怔出神,“难道连他都没有办法了吗。”

    若是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民怨与朝堂百官会步步紧逼,直至将靖安军逼死。

    这时,立于一侧的黄俊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陛下,臣倒是觉得不必担忧。”

    “哦?”皇帝眉头一凝,眼神顿时变得锐利,直直扫了过去。

    若不是黄俊近些日子的动作恪尽职守,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黄俊已然背叛,说出此话是迷惑自己。

    “何出此言?”

    “陛下,当今朝堂谁都知道,为官需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世人都知道靖安侯兵法无双,战阵厮杀难逢敌手,乃当世名将。

    但陛下您确实知道,靖安侯谋略也是极为了得。”

    光汉皇帝点点头:“不错,林青极为聪慧,善谋局谋势。”

    “那既然如此,靖安侯如今的所作所为,很难说不是他故意为之。”

    以黄俊对于这位好友的了解,定然是走一步看三步,旁人可能落入陷阱,他断然不会。

    见陛下露出神思,他又开口:

    “陛下,拓跋砚一事的骂名是靖安侯主动承担,为的是迷惑世人,

    而现在的骂名...难保不是其瞒天过海之举。

    毕竟...现在百姓们的目光可是都放在西军与九边上。

    至于他要对付谁,臣便不知了。”

    光汉皇帝继续沉思,顿了许久终于开口:

    “你说得不无道理,这与先前对待拓跋部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不一样罢了,只是这手段..能接连用两次?”

    黄俊微微一笑:“陛下,武院编撰《兵事纪要》曾言,

    一种兵法若是有用,那便一直用下去,直到不能用为止。

    现在看来,百姓们对靖安侯骂声一片,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这手段想来是有用。”

    “朕记得这句话。”皇帝脸色舒缓了不少,他是关心则乱,没有看清其中关键。

    “再者...”黄俊面露犹豫,心中生出一些猜想..

    “说。”

    “臣观近日来靖安侯一举一动,觉得靖安侯真乃大乾忠良,心系陛下。”

    “此话何讲?”皇帝微微诧异,扫了眼黄俊,这二人的关系他是知道的,

    黄俊对林青有知遇之恩。

    “西北的战事结束了,拓跋部精锐已然覆灭,此乃泼天大功,

    如此振奋人心之举,靖安侯若是能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以他的力量,

    假以时日朝廷说不得要将国公之位拱手奉上。”黄俊慢慢说着,小心察看着陛下的表情,

    当他说到这时,明显能看到皇帝的脸色变得怪异深邃,像是有什么忌讳。

    但黄俊却没有停止,继续说道:

    “但如今...在靖安侯的有意为之下,给了朝廷许多由头,就连那出风头之事都交于西军,如此风高亮节,让臣...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着,黄俊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严大人送来的信中可是说过,对于曲州流言,靖安侯非但没有压制,反而派人肆意鼓动,让局势愈演愈烈。”

    话已至此,黄俊闭上嘴巴,多说反而无益。

    只见光汉皇帝的呼吸变得急促几分,虽然在竭力压制,但黄俊依旧能感受得到。

    他目光深沉黑暗,脸上古井无波,但在心里,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开始蔓延,

    若真按黄俊所说,那这林青不光忧国忧民,还体恤上意,

    越想,光汉皇帝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他心中微微酸楚:

    “纵观文武,能如此体恤朕的,不知有没有一掌之数,林青...你不负朕,朕定不负你。”

    一旁的黄俊忽然发现,陛下的呼吸平稳下来,脸上的古井无波变为了冰冷,眸子中透露着森然寒意。

    只是轻轻一撇,黄俊就暗道不好,顿时跪地磕头:

    “陛下息怒,是奴婢孟浪了。”

    “来人,黄俊妄议朝政,杖五十,撤总管太监之位。”

    光汉皇帝语气冰冷,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尽寒霜,一股浓郁的君王之气开始无形扩散。

    御书房的房门口顿时出现两道身影,皆是身材高大,面露寒霜的内侍,

    “多谢陛下开恩。”

    黄俊知道自己错在哪,

    内侍与边将亲近,自古以来乃皇家大忌,没有被砍头已经是陛下信任万分了。

    皇帝摆了摆手,黄俊被拖了下去。

    待到御书房重回安静,光汉皇帝这才正襟危坐,拿起御案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摇曳的灯火在皇宫中愈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