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南郊火车站里响起了鸣笛声，清清冷冷的站台上被灯光照亮，一辆老式的动车在微微的颤动声里行驶起来，就像是垂垂老矣的病人忽然扔掉拐杖起步狂奔，颤颤巍巍地奔向了远方。
“这里是临海市人类守望军分部，编号57483支援部队。我们即将从南郊火车站前往位于峰城市的序列018往生之地，全程约为四小时车程，第七次圣山勘测行动正式开启。”
夏言老秘书的声音响起：“祝各位好运。”
他望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夜幕，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后勤部队的任务，不仅仅是运输物资，还要负责保护当年兄弟会的后人们，等进入圣山的时候或许需要他们来提供帮助。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负责护送副教宗大人。
鹿不二原本以为，大名鼎鼎的阿卡夏圣教的副教宗会是世上最强大的进化者，毕竟当时在大巴上的初次见面，他就有种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所笼罩的感觉，仿佛从里到外都被看了通透。
直到此刻在动车最后一节的车厢里，被单独召见的他凝视着桌子对面的老人，这才确认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波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多人都会好奇这个问题。”
副教宗淡淡说道：“一百年前，我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跟百臂巨人交手的过程里身受重伤，比龙雀的伤势还要严重的多。如果用药的话，还是能够恢复八阶的水平，但没你想得那么厉害。你可能是把龙雀想弱了，也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想得太厉害了。”
他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
意思就是，想喝的话自己倒。
鹿不二若有若思，询问道：“龙雀是因为用药太频繁，这才导致生命走到尽头的么？那到底是一种什么药？”
副教宗倒也不介意替他解惑：“一种由神树的根茎制作而成的药物，在古老的传说里被称之为贤者之血。其实它真正的作用，并非是让进化者恢复生命结构，而是能够起死回生。伱没听错，贤者之血能够让濒危的高阶进化者起死回生，捡回一条命。初代，二代，龙雀，包括我在内，没有贤者之血，我们早就死了。”
“跌落位阶只不过是复活的代价而已，这也是给了前线的战士们一个机会，在你燃尽了自己的一切以后，还能回去做个普通人回归正常的生活。但也有的人，会继续燃烧自己的残骸，继续战斗。”
他顿了顿：“龙雀恰恰就是这样的人……而在阿卡夏圣教的体系里，真正的战斗人员就只有异端裁决所，由每一代的大教司所执掌。我这个副教宗，是为了监管这个部门而存在的。”
鹿不二明白了：“你是来监视他的。”
副教宗说道：“我的职责就是如此，但我心里还是希望他最后一段时间能活得开心一点，毕竟他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鹿不二平静问道：“那您见我的意思是？”
副教宗开门见山：“你要不要来异端裁决所？”
鹿不二一愣。
副教宗平静说道：“没什么可惊讶的，如你这样的天赋，本来就就是该被争抢的对象。但因为你的晋升速度太快，导致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比如当年的龙雀和龙翎，就是很多人争抢的对象。”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次圣山的行动里会死很多人。甚至连我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活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动用我的私人权利，在任务的中途把你给调离。”
他继续说道：“有人会把你送到天主城，给予你最丰厚的资源来培养你，以你目前的晋升速度来看，二十四岁之前不夭折，必然能够晋升第九王冠界。到时候，你就是下一代的大教司。”
鹿不二沉默片刻：“倒是……很诱人。”
“临海曾经是一个超级大都市，只是自从圣山的异变以后，太多人的为了那个终极的秘密而前仆后继地赴死，这座城市也就渐渐衰落了。以至于到后来，它甚至变成了一个流放之地。”
副教宗平静说道：“罗素家族，就是被流放到这里的。包括莲华大祭司，也是因为被人忌惮，才来守护这片最危险的土地。龙雀回到临海看似是他要落叶归根，但这也是联邦和教会的意志。”
鹿不二放在桌子上的手触电般一弹。
“你很年轻，没必要留在这里浪费人生。”
副教宗深深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不要重蹈龙雀的覆辙，只有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这也是……他的意思。”
鹿不二微微一怔。
难怪副教宗会来跟他说这些。
原来是龙雀的安排么？
他沉默了几秒，想到了自己破茧后的这段时间。
这里有他的好朋友，有他认的妹妹。
有很照顾他的大姐姐，还有他喜欢的女孩。
有关系莫逆的至交。
当然还有那些跟他萍水相逢的人。
比如那个在水下喊他战友的人。
“抱歉，我不想走。”
鹿不二认真说道：“我想跟他们一起战斗。”
副教宗被拒绝以后，倒也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说道：“不要拒绝得这么早，你还有一段时间来考虑。如果你回心转意了，随时可以找我。现在，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一字一顿：“庆野和陆铭是怎么死的？”
鹿不二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耸了耸肩：“庆野是叛徒，他接受了某个势力的馈赠，他背后的人把真实之血替换成了隐秘之血，想要彻底抹掉地底遗迹里的痕迹，彻底隐秘掉梅丹佐的存在。陆铭为了阻止他，被他杀死在了水下，临死前把任务托付给了我。”
“这件事貌似属于异端裁决所的管辖范畴吧？”
他敲了敲桌子：“你们高层该自省一下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虽然很不该问你这种问题，但我还是要问。”
副教宗盯着他的背影：“你知道隐秘之血的去向么？”
鹿不二顿住，耸了耸肩。
副教宗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出去吧。”
鹿不二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去。
只是没想到，副教宗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教司真的吸引不了你么？”
他认真说道：“我只能给你这些。”
鹿不二回过头想了想，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抱歉，我还是觉得……神圣君主这个称号比较拉风一些。”
说完以后，他关上门退了出去。
寂静的车厢里，副教宗看着窗外的飞掠而过的城镇和田野，叹了口气：“野心不小，人中龙凤，可惜没看上我这个老头子啊。”
·
·
鹿不二离开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红衣大主教，擦肩而过的瞬间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极度的不适感。
张伯伦大主教唇角依旧含笑，微笑说道：“副教宗大人素来爱才，这辈子都想培养出一个自己的衣钵传人，可惜每一次都不尽人意。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一下，这机会可不多。”
鹿不二皱着眉，什么都没说，穿过车厢。
张伯伦大主教居然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只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着咖啡，批阅着手里的文件。
鹿不二临走前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真是奇怪，如果这家伙真的是幕后黑手，为什么偏偏敢上这辆列车？按理来说，幕后黑手应该会竭力阻止圣山的秘密公诸于世才对。到底是我误判了，还是他真的另有手段？”
他来到中间的车厢里，拎着自己的网球包，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呼啸的风拂动着如海般的野草，潮水般汹涌。
旷野上偶尔能看到一栋栋低矮的房屋，即便是在十二月也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花，更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城市，仿佛星海。
电线横架在半空中，偶尔有飞鸟停靠。
就像是一幅画。
他来到车厢的中间，这里的窗户是打开的。
风里仿佛透着自由的味道。
“鹿哥，其实刚破茧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因为爸妈都不在身边了。但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的广阔，而我也有了去看一看那些风景的资格。”
何赛来到他的身边，给他递了一块巧克力：“我们马上就要到往生之地了……卧槽鹿哥你看，独角兽！”
鹿不二定睛望去，只见幽暗的森林里真的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兽，就跟传说中的姿态一模一样，仿佛闪烁着明亮的光。
看似是一匹白马，头顶却有着晶莹的角。
眼瞳是如此的灵动。
不少负责医疗的女兵们也趴在车窗上惊呼，因为森林里出现的竟然是一批独角兽群，这些女孩子也是第一次进入往生之地，对于异鬼的概念往往都是丑陋残暴，哪里见过如此瑰丽的生物。
“好漂亮啊。”
“它们叫什么名字啊？”
“进化链中的异鬼吗？”
鹿不二不说话了，他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何赛便发挥出了他的长处，对着这群温柔可爱的女兵说道：“咳咳，这种异鬼叫做灵角马，属于罕见的没有攻击性的品种。它们往往生活在茂盛的丛林深处，靠着吃一些变异的植物为生。”
“真的吗？何老师懂得好多啊。”
一位俏丽的可爱女兵眨着眼睛，毫不掩饰对于知识分子的崇拜：“灵角马还有什么特点吗？我好想养一只啊。”
何赛沉思片刻：“它们的肉……很好吃！”
这句话说完，女兵们纷纷走开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鹿不二感慨道：“你果然还站在原地啊，何赛。”
何赛茫然说道：“难道我是错了吗？”
这个时候，旷野上忽然起了雾。
前方的迷雾里，隐约有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
峰城！
鹿不二心中微动。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这座沦为往生之地的城市！
夏言老秘书走了过来，沉声说道：“小鹿，做好战斗准备，进入往生之地以后，一旦看到雾气就要小心。那些极具攻击性的异鬼就会隐藏在雾气里来袭击我们，说不定还会有巴别塔的异端分子在埋伏我们。你是非常珍贵的战斗力，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鹿不二微微颔首，其实刚刚踏上列车的时候老秘书就讲解过在往生之地里战斗的一些法则，让他受益匪浅。
第一点。
进化者在往生之地里，恢复生命能量的速度会变慢。
第二点。
高阶进化者之间的战斗，生命能量的储备是关键。
基于这两点，人数的优势就非常重要。
所谓进化者之间的战争，就是要用己方低阶进化者的生命能量，尽可能去消耗掉敌方高阶进化者的生命能量，同时也要避免让敌方的低阶进化者去消耗己方的高阶进化者。
这是底层逻辑。
因此在高阶进化者在进入往生之地以后就会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在不遇到同阶或者更高阶的敌人时，绝不出手。
同时也是低阶的进化者也要参战的原因。
不然只需要派遣出己方的最强战力过去横推就行了。
“你去前面守着。”
夏言说道：“后面交给莱曼。”
鹿不二一愣：“什么意思？”
夏言摇头说道：“陈璟小姐要求的，这姑娘不太信任别人，倒是你跟她合作过一段时间，她愿意相信你。”
鹿不二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何赛朝他挤眉弄眼。
鹿不二眼角微微抽搐，拎起了那个沉重的武器箱，来到了最前方的那节车厢里，这里坐着的都是当年兄弟会的后人们。
亚瑟戴着耳机，在闭目养神。
亚伦和劳尔有点不安，左顾右盼。
只有陈璟独自坐在角落里，似是慵懒地依靠着车窗，默默摇晃着一杯深红色的红酒，极深极静的眼神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少校。”
少女的唇边流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鹿不二瞥了这女人一眼。
不得不说，这女人跟自家夫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眼波流盼间却有着千娇百媚的魅惑，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恶劣，就像是那种恶役大小姐。
“陈小姐。”
鹿不二懒洋洋说道：“有事么？”
陈璟抿着红酒，抬起美眸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的……祖先。”
鹿不二微微一愣。
“总感觉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
陈璟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迷惘的情绪，他们穿行在无尽的迷雾里，窗外是飞掠而过的幽暗森林，渐渐也看不到光亮。
黑暗氤氲开来。
“封建迷信不可取。”
鹿不二放下武器箱，拄着自己的网球包，也不需要扶着什么东西，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在摇晃的车厢里，闭目养神。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顶上响起了咚的一声。
只是一瞬间，迷雾里仿佛出现了无数道蝙蝠般的黑影，他们以极快的速度从两侧呼啸而来，砰的一声扒在了车厢外，掏出电击器的一样的东西按在车窗上，玻璃在一片刺耳的电流声中爆碎。
“敌袭！”
夏言站在中间的车厢里，拄着手里的拐杖，淡淡说道：“果然啊，我们的行踪还是被人给泄密了！”
何赛吃了一惊：“那您怎么还这么淡定？”
夏言撇嘴：“怕个锤子，只要对方的高阶战力不出手，来多少人都是送菜的。我们的手里有王牌，但不是莱曼，而是你鹿哥。你大抵是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