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带着疑惑跟着岳飞来到大堂之中,此时陈淬等人早已在堂中等候,而正中地下绑缚跪着一人,正是俘虏拓跋耶乌。
宗泽奇道:“此是何人?”
岳飞笑道:“此乃金军统帅黑风大王麾下大将拓跋耶乌,此人押粮前往卫州,路过太行山时候恰与我军相逢,于是学生俘了此人,又获粮草百余车,以献恩师为觐见之礼。”
宗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岳飞所说的给自己的礼物便是这些,于是哈哈大笑道:“此獠与你相遇,也是他时运不济,此礼老夫甚是喜欢。来人哪,将这金将绑到校场斩首示众。”立时便有亲卫上前,将拓跋耶乌拖将出去,片刻后以首级来献。岳飞又命军士将所获完颜都驲首级也献上来,说道:“此乃金军统帅黑风大王首级,还请恩师一并号令。”
宗泽更喜,命人将二金人首级一同号令于城外。又着人安排酒宴,为众人接风。
当夜,在酒宴上岳飞又见到了权邦彦、孔彦威等将,众人相聚,自然喜不自胜,互诉别后诸事,桌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于酒席宴上,岳飞又将张宪介绍给众人,并将张所将其托付自己之事说与众人听。
宗泽听后说道:“张所实乃忠义之辈,可惜朝中豺狼当道,便连左相也被贬去往儋州,又不用这般良才,实是可惜。”说罢命人去自己屋中取来一把佩剑,亲自交到张宪手上,说道:“此剑乃是多年前异人相赠,虽比不得一些上古神锋,却也是吹毛断刃,削铁如泥,此剑已随老夫近二十年,如今便赠于你,以为见面之礼。”
张宪慌忙跪倒,说道:“如此贵重之物,徒孙如今敢受?”
宗泽笑道:“老夫已年过花甲,气力衰竭,想来也是用不到此剑了,与其令宝剑蒙尘,还不如赠予你,可使之斩金人头颅。”张宪再三拜谢,这才收了宝剑。
酒宴过后,宗泽吩咐带诸将前去歇息,这一夜,岳飞睡得无比踏实,自诛杀完颜都驲以来,因担心金军起大军前来追杀,于是自己率众星夜不停,只有实在难以坚持才稍作歇息。如今来到汴京,这才将心放回了肚中,倒在榻上,呼呼睡去。
这一夜,岳飞于梦中见到父亲岳和、母亲姚氏以及妻儿,一家人欢声笑语,一番太平。而后画面突变,又见到大河决堤,洪水滔滔,金人长戈所向,宋军皆望风而逃,山河破碎,百姓罹难,放眼天下,竟无一寸净地,四海八荒皆是伏尸成山,血流成河,中原大地,狼烟四起,惨不忍睹。
岳飞被梦魇所惊,急坐而起,遍身上下,通体俱湿,定心许久,方知是梦。此时天已大亮,岳飞便起身将湿衣换去,洗漱一番,顿觉清爽。将门打开,深吸一口秋日冷冽空气,将头脑中的混沌尽去,便信步出门。
此时宗泽已经处理完政事下堂而来,岳飞连忙躬身相迎,师生二人同往内堂而坐。
岳飞为宗泽倒上茶,说道:“数月未见恩师,昨日一见,恩师气色不及从前,何故?”
宗泽叹口气道:“如今京城破败,金人肆虐,各处盗匪并起。而此时圣上却听信黄潜善、汪伯彦等人谗言,将李纲谪贬,又听奸臣所言,巡幸江宁,更是远离京城。当年你曾言圣上不念亲情,断不肯迎回二圣,我始终不信,直至在济州劝其即位,言及迎还二圣之事,见其不悦,方知其心。待其即位,曾言‘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决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推脱之言。老夫受李纲举荐,为东京留守,面对如此困局,想要一展手脚,却是处处掣肘,难以为继。心中思虑,因而昼夜难眠,故显老态。”
岳飞听后心中酸楚,心知若按史书记载,宗泽在汴京镇守期间,每日里心忧国事,又想劝高宗皇帝重返京城,上书云:“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順之’。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国之足忧乎?”又奏言:“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所以教人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人弟。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迎复二圣。今上皇所御龙德宫俨然如旧,惟渊圣皇帝未有宫室,望改修宝箓宫以为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于父、弟于兄,是以身教也。”
只可惜,其一番苦心,并不为赵构所喜,又兼所上奏章尽被黄潜善等人截留,而赵构则一心逃往江南,偏安一隅,哪里肯去想什么中兴之计,至于迎还二圣?他巴不得父兄死在北境,其帝位方稳。因此宗泽疾愤成疾,背生恶疽,最终死在汴京。若按时间推算,此时宗泽离去世已经不足一年,因此已显颓势。
岳飞想到这里,沉声说道:“如今东京之计,惟有联络两河义军,于金人敌后游击,而朝廷暗中供给钱粮,使之成兵,令其扰敌后方,使之疲于奔命。另号召各处豪杰来京城共举大事,其人虽多出自盗匪,然皆为生活所迫,其中不乏忠诚爱国之将,以恩师声望,振臂一呼,何愁无人相应?到时驱逐金人,也非不可能。”
宗泽闻言道:“鹏举所想,深得我心,老夫也是如此计划,若能成事,则可令圣上还于旧都,则天下稍定。”
岳飞听后摇摇头道:“恩师先勿喜,学生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宗泽疑惑问道:“此计甚妙,你还有何言?”
岳飞叹口气说道:“学生自当日见过圣上后,便知其所想,虽为僭越之言,但今日只得恩师与学生二人,故语不传六耳,还望恩师细听。”
宗泽点头示意岳飞继续说。
岳飞又说道:“如今圣上巡幸江南,又不用李相,专使汪、黄之流,可知其避战之心。如今只是到了江宁,只怕下一步便是退过长江,入主临安,到时大江之北,将尽归金人之手。圣上所思,无非苟且偷安,便是认金人作父,也无所忌。在其眼中,只怕什么江山社稷,朝堂宗庙,都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只要能得眼下安宁,便是将天下付于金人又有何妨?因此,恩师与学生所想,虽为良策,却难入圣上法眼,只怕到时反要横加阻隔,累死诸军。”
宗泽听后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