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年,王保保大帐外面的杆子上也挑了红灯笼。
灯笼挂得很高。
红晕晕的光芒映照下,能看见两道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快速穿梭,旋转,跳跃。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一个娇小瘦弱。
娇小的身体像只狸猫。
迅敏、灵活,每每出手都是杀招,让人防不胜防。
高大的身躯则像棕熊。
气力、耐力超强,每一击都蕴含着摧枯拉朽的能量。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周遭积雪飞扬。
敞开的大门门边上,浑身瘫软的曲四娘被三名乐师悄悄扶进屋里。
“四娘,不要看。”
“四娘,知道的越少越好。”
“四娘,这事与咱们无关。”
曲四娘欲哭无泪,她要怎么摆脱干系?
今晚振武军要缉拿的秦朝是她情郎。
今晚刺杀校尉这女子是她引荐的。
“吾命休矣!”
屋外,陆柄预想的战果并没有发生。
还不到五十招,他就亲眼看到程立武被刺得满身染血。
陆柄不知道的是那俩人其实两败俱伤。
锦娘今日穿的是一身红衣,血迹晕染得并不明显。
陆柄眼见程立武要输,眼睛一眯,计上心头。
他转身跑回王保保大帐。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柄伏波弩。
陆柄武功平平,弓弩水平还不错,能达到十发八中。
他迅速将弩箭上弦,左臂为架,右臂瞄准。
“去死吧。”
随着他一声诅咒,弩箭‘咻’地弹射而出。
锦娘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刀伤已不下十几处。
仇人近在眼前,她就跟中了僵尸毒一样,根本感知不到疼痛,只想撕碎这人。
此刻程立武正在回身收刀,在攻出下一式之前,他后腰处露出破绽。
锦娘大喜。
她手中宝剑顷刻化为一条银蛇,向对方左腰咬去。
即将得手之际,锦娘忽听到身后有破空声。
她江湖摸爬滚打多年,知道来了暗器。
她此时只要收剑低身就能避开,不过会错失刺杀仇人的机会。
须臾之间,锦娘做了取舍。
“嗯~”
“啊~”
两人几乎同时中招,同时发出一声短促而隐忍的呼声。
程立武的左后腰被刺穿。
锦娘的右背被弩箭射中。
锦娘猛地拔出插在程立武后腰上的宝剑。
程立武再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两眼一黑栽倒。
不等锦娘向程立武刺第二剑,陆柄朝四名侍卫大喊:
“快去救程校尉,抓住这女人,她已受重伤,不必怕她。”
四名侍卫瞬间将锦娘围堵在中间,同时出手。
锦娘右背中箭,牵连整条右臂使不上力。
她挥剑速度明显变慢。
饶是这样,她仍在二十招之内斩杀三名侍卫,代价是小腹又中了一刀。
最后一名侍卫被锦娘用来做盾,抵挡陆柄射来的暗箭。
陆柄的弩箭耗光时,侍卫的尸体已被扎成刺猬。
现在踏白将王保保的营帐外,除了尸体就是血迹,程立武生死不知。
唯二囫囵站立的人,隔着八九丈的距离正在对视。
两人之间的眼神可以拉丝,毒丝。
陆柄他从地上捡起一柄陌刀,颤巍巍指向锦娘。
“我陆柄虽武功不济,但不亏军人气节,绝不会临阵脱逃。”
随后,他语调激昂壮烈地大喊:
“大丈夫,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吾身为军判,自当身先士卒。”
锦娘早到强弩之末,现在身体无法移动。
哪怕陆柄是个三岁孩童,只要攻过来,她也无法还手。
她眼见陆柄全身蓄力,在憋大招。
她以为陆柄下一秒就要朝自己冲来时,
却听那货铆足了吃奶的力气逆风急呼:
“来人啊,救命啊!”
“踏白将大帐有刺客。”
“咯咯咯~”风咋这大呢?
“快来人啊,我要顶不住了。”
……
锦娘赞叹:“真的好有气节啊!”
陆柄一边咳嗽一边喊,一两分钟后终于看见远处有道人影奔来。
陆柄大喜。
“我在这里。”
来人戴着一顶毡帽,始终低着头。
陆柄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是谁,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直挺挺倒在雪地中。
远处的锦娘拄着宝剑单膝跪在雪地,定定望向渐渐走近的这人。
“是你。”
她眼皮沉重,视线愈加朦胧,侧身栽倒。
男子走到锦娘身前,查看了下她的伤势。
“能挺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锦娘后背中的那支弩箭,是从肋骨缝插进去的贯穿伤,肯定伤到脏器了。
以大唐的医术水平,锦娘活不了了。
男子叹口气。
锦娘的思绪被一团团白雾萦绕,感觉自己陷入了沼泽中。
当她爬上来时,看到一处大房子。
满院子的仆人正在打扫。
主屋中一名姿容美艳的妇人,正哄着满头发辫的小女孩吃甜糕。
女孩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木剑。
她每吃一口,就挥舞一下手里的木剑,坐在凳子上扭啊扭的。
‘啪’地一声,木剑碰到了桌子上的茶杯。
在旁边品茶的男子赶紧将茶杯扶正。
他笑吟吟自我安慰:
“幸好没掉在地上,否则又碎一盏。”
妇人嘟嘴嗔怪男子:
“孩子这么野了,亏你还惯着她,竟给她刀剑类的男孩玩具,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啊?”
男子满不在乎地回道:
“怕什么,只要有我这个阿耶在,她就是淮西的公主。”
“难不成你还能纵她一辈子?”
“有何不可?你我只此一女,待她及笄,我愿用整个淮西给她当嫁妆,招最好的郎婿,让她一生一世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妇人佯装责备地白了男子一眼,转身却乐滋滋地笑了。
小女孩看到父母都在偷笑,她也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画面斗转。
这栋大房子突然变得乱哄哄。
不断涌进来披甲兵见人就砍,仆从们被惊得四处逃窜,
男子浑身是血,正在与披甲兵打斗。
他一边挥剑一边朝屋里大喊:
“艳荣,带着孩子先走。”
妇人抱小女孩,沿着男人杀出的血路往外跑。
门口有一辆马车。
妇人刚将女孩放到马车上,忽然飞来一支箭矢,正中妇人胸口。
妇人半截身体栽倒在车板上,一动不动。
女孩握着妇人的手拼命呼喊:
“阿娘,阿娘。”
女孩回头,想喊父亲救救阿娘。
她正好看见一柄长刀架在父亲脖子上。
执刀男子看上去很年轻,身形却异常高大。
“阿耶,阿耶~”小女孩不断呼喊。
“阿耶,阿耶~”晕迷的锦娘喊得满脸是泪。
她紧闭的双眼不断有眼泪流淌下来,润湿枕头。
“锦娘,锦娘你醒醒。”
满面虬髯的男子焦急地呼喊着女人的名字。
锦娘忽然皱眉,闭合的双眼渐渐裂开一条缝。
视线逐渐清晰,她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虎?
锦娘忍受着全身疼痛,歪头看向周围。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貌似是民居。
难道自己已经出军营了?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男声说:
“这里是我家在振武城的老房子,很安全。”
“刘异?”锦娘有些惊讶。
她晕倒前看见了毡帽下的那张脸,就是刘异。
“是你救了我?”
刘异摇头:“救不了,你的箭没拔出来。”
不拔箭会死,拔箭死得更快。
锦娘大概率活不过今晚,所以他才喊张虎过来。
刘异拍拍张虎:“二兄,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