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垂暮,长安城上空阴云密布,预示大雨将至。
大理寺监牢。
蓄着八字须的中年典狱,带领一名身穿靛蓝单翻领缺胯袍,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走过一排排栅栏,走向十一号仓。
典狱哗啦一声打开十一仓的大门,使了个眼色,大声说:
“你抓紧点,探监时间马上快过了,探完监快走。”
“好嘞。”男子应道。
其他仓里的犯人只有羡慕的份。
大理寺监牢建在皇城里面,家属能进来探监除了使钱,关系也得足够硬,否则金吾卫不会给开通行证。
刘异刚才洗过澡,换了装束。
他从铺了茅草的地上慢慢站起,笑盈盈打量着与自己严重撞衫的络腮胡子。
他俩现在的装束连幞头、靴子都是一模一样。
对面男子一把扯掉自己的假胡子。
张豺望着刘异露出欣喜笑容。
两兄弟各自上前一步,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用拳头不停拍打对方的后背表达内心的狂喜。
刘异、张豺三年多没见面了。
“小异,你先出去把该办的事办了,我替你在这坐几天,坐牢这事你七兄我最熟。”
为了安抚狱丞鲁强的小心脏,他们只能先押个人在这,以证明刘异出去后绝对会回来。
张家兄弟中只有张豺、张犬这俩双胞胎跟刘异身形相当,其他人都太过壮硕。
刘异又捶了两下张豺后背。
“七兄,我天亮前一定赶回来。”
否则刘异怕白天会提审自己,那就穿帮了。
张豺松开刘异,将假胡子黏他脸上,拍拍他的肩膀。
没一会刘异跟随典狱走出大理寺监牢。
他骑着张豺的马从顺义门出了皇城,按张豺交代的直奔安义坊周寡妇家。
他刚走进安义坊,外面就开始敲街鼓了。
地上咚咚鼓声响起,天空咔嚓两声雷声回应。
苍穹霹嗒啪嗒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
这时,刘异翻墙跳进周寡妇家。
她家大黄狗嗅了嗅刘异身上的气味,认定是熟人,摇头晃脑玩起舞狮动作。
刘异摸了摸狗头。
“带我去西厢。”
大黄一路尾巴摇得飞起将刘异带到西厢门前,论一个好狗腿子的自我修养,谁能比得过我?
房里张鼠和孙艳艳正焦急等待着。
见刘异进来,张鼠迎上去一把抱住好兄弟。
“死六一,你可吓死我了。”
刘异拍拍他,而后给孙艳艳见礼。
“九嫂。”
孙艳艳哼了一声。
“你每次就用到我时才嘴甜一阵。”
刘异讪笑,问:“其他人呢?”
这时,床榻下蓦地传出拍击声。
张鼠赶紧过去挪开床榻。
一个圆口大洞赫然出现在床底。
顷刻,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洞口冒头,
之后一个又一个鼹鼠从洞口爬上来,每个上来的人都过来热情拥抱刘异。
“小六一,你长高了,也壮了。”
“向四兄看齐。”
张狐抱着刘异拍说:
“十郎这体格倒真随咱们张家了。”
张犬:“是啊,身形跟我差不多了。”
张虎一巴掌拍刘异头顶。
“臭小子,你可真能作,这次竟把自己折腾到大理寺牢狱去了。”
刘异捂着脑袋嘻笑。
“让兄长们担心了,不过你们来的比我预料的快很多。”
刚钻出洞口的张豹插嘴解释:
“这要多亏荥阳郑氏的信鸽,省了九郎派人回去通告,郑家这次没少出力,他们家把刚从宁远国运来的十五匹大宛驹全借给我们了,这样我们脚程上又快了两天。”
张鼠过来将手臂搭在刘异肩上,插话:
“还有你金吾卫的兄弟也帮忙了,狱丞鲁强家的地址就是昆仑瓜查到的,昨晚我们行动时,孟堂还帮我们提前支开了附近巡逻的金吾卫。孔彪让我告诉你,那几本书卖得很好,现在正在加印,后续你的官司若需要用钱打点,他们应该能供应上。”
张虎:“金吾卫当咱们是破落户吗,还需要等他们现筹钱?小异这些年存在咱们柜上拆借出去的利钱,就够在长安买几栋宅子了。”
如今大唐打压佛寺,巩县也有诸多寺院被毁。
过去与张家兄弟竞争放贷业务的寺院香积厨,如今再也构不成威胁了,僦柜生意会越来越好。
刘异感激地握了下张虎手臂。
“二兄费心了。”
张鼠又道:“郑言让我告诉你,朝中许多大臣都写了奏疏为你求情,李太和好像还撺掇了皇族,不枉咱们在草原救她一场。”
刘异贼笑:“看来我人缘还挺好。”
“郑就把你藏在他们东市铺子的黄金兑换成了飞钱,让我转交给你。”
刘异点头,“先放你那。”
“郑就还说三天期限到了,他那边的答复是同意相见,但要等你平安出来后。”
刘异听郑宸终于肯见他,心中顿时悲喜交加。
怎么偏偏赶上这档口?
他缓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
“家里还好吗?”
张豹答:“你阿兄刘奇在准备与秦三娘的婚事,我们暂时没把你的事告诉他。”
刘异颔首拍拍张豹。
“三兄考虑的周全,确实不能让刘老大知道,否则他只会担惊受怕干着急。”
张狼插话:“我也没告诉你姨母。”
这时第五甲、毛台、密羯、布兰已经从洞口钻出来。
第五甲一脸激愤说道:
“二郎,咱们别留长安了,去西边吧。”
其他人狐疑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要去西边。
哭包毛台已经许久没掉过金豆子了,在振武城受伤时疼得咋呀咧嘴的都没哭,此刻再见刘异,如同小孩见了娘,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他抱着刘异哭得抽抽搭搭地不撒手。
“我道观的图纸都画好了,给你也预留了一间房,马上就动工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密羯嫌弃道:
“你可真丢人,我都没哭。”
布兰:“他是高兴的。”
毛台:“我是高兴,刘异,咱们一起回巩县好不好?”
刘异擦掉熊孩子的眼泪。
“好,但不是现在,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
昨天王会来探监时,无论刘异怎么套话,他都三缄其口。
刘异始终想不明白,这王八蛋到底为何要谋害自己。
他看着众人问:
“有探到王会家的情况吗?”
张鼠:“我们早晨刚接到你让鲁强捎出来的信,只有一个白天的准备时间,仓促了些。听金吾卫那个昆仑瓜说,王会家刚搬到务本坊北曲的一所宅子里不久。我们今天分两拨人,我带一拨人去了务本坊旁边的平康坊。我们站在万景楼顶层屋脊上,居高临下观察他家,我简易给他家宅子画了张地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