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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我认识刘异
    九月十五,五更。

    刘异被一阵‘咚咚咚’的震天鼓声吵醒。

    长安城之所以每天半夜三点敲响街鼓,最初就是为了唤醒全长安的官员,准备上朝。

    一些住在靠近南城墙偏远坊区的官员,他们甚至在敲街鼓前就已经起床了。

    刘异家离皇城、宫城都不算太远,街鼓敲响时他塞了耳朵又多眯了一会。

    直到窗外传来张鼠嗲声嗲气的恶心声音:

    “死鬼,该起了。”

    刘异闭眼苦笑,幸好如今有媳妇在旁边,否则张鼠一定像他们小时候一样进来掀被子了。

    他哈欠连天从榻上坐起。

    倒霉催的,他今天也要上朝。

    刘异回身给仍在睡梦中的小媳妇掖了掖被子。

    安平公主下意识呓语一句:

    “明早记得叫我,我要送你去上朝。”

    说完这句李安平翻个身彻底睡死,刘异忍不住摇头苦笑。

    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一颗豌豆根本无法检验出是否为真公主。

    就他媳妇这睡眠质量,地震都不影响跟周公正常约会。

    穿鞋下地后,刘异离开卧房。

    走到外堂发现不仅张鼠在,林九蓉、公孙笔也在。

    牙刷、牙盐、洗脸水、漱口水全都帮他准备好了。

    “你们怎么也起了?”刘异问。

    林九蓉道:“小异今天第一次上朝,我自然要帮你准备妥帖,外面马匹已备好,我还准备了你喜欢的糕点和牛奶,若时间来不及就路上吃。”

    公孙笔提醒:“上朝前不能吃东西,殿上如厕不方便。”

    “那岂不是要饿一上午?”

    “一般到辰时左右就会下朝了,官员都是那时再用朝食。”

    刘异简单洗漱后,张鼠从衣桁上取下熨烫平整的朝服。

    刘异自觉张开手臂,任张鼠帮自己套上。

    公孙笔则从案桌托盘上拿过一顶黑色帽冠,帮刘异戴上并固定住,中间询问林九蓉:

    “歪没歪?”

    “帽冠倒是不歪,可这身官服对吗?”

    公孙笔瞅了瞅肯定道:

    “官服没错,今天就要穿这身红的。”

    大唐官制比较混乱,大致分为使职、散官、职事官、勋官、爵位。

    一个官员可能同时身兼全部官职类型,各有各的用处。

    散官不是闲散的官,而是用来表示官员身份高低。大唐原本实行散官——本品制度,官员一旦入仕,散官品阶(散品)就成为官员“本品”。

    比较像现在某某局长,他的职务是局长,他的级别可能是正处级或正厅级。

    职务决定权力,级别决定待遇,散官对应的就是级别。

    可大唐历经两百年后,如今散官表示品级的功能已被职事官侵蚀架空。

    职事官就是具体办事的官,在政府各部门有编制的岗位,比如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等。

    职事官有个弊端,若是品级太高做到一二品的三公三师,就多为荣誉头衔,实际啥都管不。

    李德裕如今在朝堂呼风唤雨,他这种权威不是仰仗“司徒”这个三公之一的职事官衔带来的,而是李德裕还身兼着低两级的门下侍郞,总领着整个门下省,同平章事。

    另外李德裕还有一个身份是政事堂执笔。

    同期进入政事堂的同平章事不止一人,但执笔只有一人,这个身份既相当于民间理解的首辅宰相。

    职事官架空了散官部分的功能,随着大唐“使职差遣化”日益严重,使职官又在架空职事官的部分功能。

    使职类似于特派员,它没有等级,也没有待遇,却直接处理具体事务,拥有极大权力。

    像节度使、东都留守都是典型的使职官。

    刘异的金吾卫右街使属于六品职事官,拥有实权。

    驸马都尉属于五品武散官,没实权,但拥有地位。

    现在大唐官员的衣服颜色、上朝站队依旧根据散官品级而定,所以刘异上朝穿五品朝服。

    《琵琶行》有一句诗“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当时任职的江州司马是从五品下。

    可司马只是使职,所以按规制白居易不能穿五品官对应的绯袍,只能穿他当时散官九品下将仕郎所对应的青衫。

    刘异此刻正在穿的一身行头就是五品官的装束。

    他头戴鹖冠,身穿绯色官袍,黑色领缘,露出内衬白纱中单,下身围着绛纱蔽膝。

    一根带犀銙扣板的革带束在腰身,凸显出他英挺的好身材。

    革带上挂着绯色鱼带、鞶(pán)囊、双佩、双绶。

    刘异坐凳子上穿白袜时忍不住嗤笑起来。

    他想起老书童讲过,唐朝前期官员上朝沿用旧礼,要在大殿上脱鞋脱袜跪坐。

    这要是大夏天碰上几个脚臭的官员,那岂不是满朝堂都飘着不可描述的臭脚丫子味?

    他揣测那些不爱上朝的皇帝或许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实在被熏得受不了了。

    当皇帝不容易呀!!!

    刘异穿戴整齐后走出刘宅,他身后公孙笔、林九蓉在门口目送他骑马离开。

    张鼠像第一次送孩子进幼儿园的操心老父亲,他非要亲自将小六一送去待漏院。

    金吾卫还在咚咚咚地敲街鼓,九百下要一直敲到天亮。

    刘异出门时外面天还黑着,不由得想起诗人大唐张籍在《早朝寄白舍人严郎中》描写的上朝情景:“鼓声初动未闻鸡,赢马街中踏冻泥。烛暗有时冲石柱,雪深无处认沙堤。”

    真应了后世那句:起得比鸡都早。

    现代人有句自觉心酸的话:

    “你见过凌晨四点钟的街道吗?”

    刘异现在想说:“委屈个屁啊,大唐上班族经常见。”

    张鼠提着灯笼与刘异骑马并行,路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六一,那狗皇帝会不会当朝对你发难啊?”

    “肯定会,否则怎么对得起他阴逼的人设。”

    “那你怎么办?你在朝堂势单力孤,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刘异高深莫测邪笑:

    “谁说没人帮我?”

    “哦,你找了助力?”

    没等刘异回答,他俩已经来到待漏院外。

    身穿紫、绯、绿、青各色官袍的官员们正在陆陆续续进门。

    待漏院是大唐官员上朝前的休整之所,建在大明宫建福门外面,离大明宫和太极宫都很近。

    官员要在这里将接受违禁品检查,等待期间还可以顺便八卦一下近期朝中大事。

    刘异翻身下马,回头对张鼠比了个oK的手势,

    他牵着马,将通行证和鱼符递给看门的卫兵。

    刘异进入待漏院后先去马槽拴了马,又去安检房接受安检。

    侍卫给他搜身查验时,刘异敏锐的耳朵听见右侧有人低声闲聊。

    有一个声音问:

    “你知道刘异是何许人吗?”

    刘异本尊微微侧脸偷瞄,发现说话的是个白面青须的胖子。

    他问的是一个黄脸瘦子。

    这俩人均是四十上下年纪,皆穿绯色官服。

    刘异转回头,继续偷听。

    他听到另一个声音低声答:

    “听说过,但没见过。”

    “你从哪听说的?”

    “你忘了前阵东市大火案,刘异好像被牵连了,朝中一下子跳出来好多官员保他。”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些人保的就是他啊。奇怪,他一个小小的街使,怎么会劳动如此多的官员,这次又让御史台如临大敌?”

    “御史台怎么如临大敌了?”

    回答的声音进一步压低了音量,可刘异如今耳力过人,他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说:

    “我侄儿在御史台做御史,他已经三日没回家了,我过去替他父亲传话时,听我侄儿说御史台这几天忙坏了,他们在加班加点搜罗刘异的罪证,就等今天大朝会一起参他。”

    “至于吗?一个六品小官,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是啊,我也奇怪,这得犯多大的罪行啊,能让整个御史台针对。”

    “真是奇葩!!这种奇葩为何之前大朝会时我没见过呢?”

    “大朝会上千人呢,他区区一个六品小官,连站在大殿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排到殿外面去,咱俩怎么可能见过?”

    “真好奇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啊?”

    刘异这时检查完了,他笑嘻嘻走过去,小声插话:

    “我见过刘异。”

    两人当即惊悚。

    “你能听到我们谈话?”异口同声地问。

    刘异挤眉弄眼表示,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两名官员开始仔细打量刘异。

    他们见这少年身着绯色朝服,不由得疑惑起来:

    这么年轻就官至四、五品了?

    穿紫绯朝服的官员上朝时都会站在大殿内,他们之前为何没见过?

    白胖子叉手施礼:

    “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在哪里高就?”

    刘异嘻笑还礼:

    “在下刘三藏,因为尚了位公主,前几日刚被册封为驸马都尉,这是我第一次上朝。”

    “呃,刘驸马尚的是哪位公主?”黄皮瘦子问。

    “安平公主。”

    白脸、黄脸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迷惘。

    没听说过,估计不是位受宠的公主。

    “敢问两位兄台在哪里任职?”

    “鸿胪寺。”白脸回。

    “太常寺。”黄脸回。

    这两人很贼,谁也没报自己姓名和具体官职。

    白胖子又问:“刘驸马,你适才说你见过刘异?”

    “嗯,见过,经常见。”

    “他为人如何?”

    刘异撇撇嘴嫌弃道:

    “为人很差,刘异曾在西北从军,他在军中有个绰号,叫千古恶来。”

    “千古恶来?”

    两位官员对望一眼,忽然不寒而栗。

    这么罪大恶极吗?

    难怪整个御史台的人都要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