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在耍他。
他恶狠狠盯着郑就问:
“你姓郑?”
“对,荥阳郑氏的郑。”
“我杀了你。”
他暴喝一声,使全力轰出一拳向郑就前胸击出。
人群拥挤,郑就无法闪躲。
他使个大力原地拔葱跳起,跳到一人肩膀上,踩着一行人肩膀快速逃跑,还不忘回头挑衅:
“来啊,来啊,你打赢我,你就能上榜了。”
素质标兵黄巢拨开人群追逐郑就,随机撞倒沿途的幸运观众,人群中不断传来痛呼哀嚎声。
见郑就跑向自己这边,刘异气得牙痒痒。
“你惹他干屁呀?”
“我就看不惯这种明明自己不行,却将罪过推给别人推给命运的懦夫。”
郑就从刘异旁边人的肩膀踩过去,边跑边喊:
“后面有傻逼,请避让。”
黄巢追到刘异近前时,被刘异伸出手臂拒止。
“别追了。”
黄巢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喷火瞪向他。
“又是你,刘异,你为何总要针对我。”
刘异眨眨眼睛,槽,真会自作多情。
刘异小声说:
“他也姓郑,我说过任何人动荥阳郑氏都不行。”
黄巢侧头看郑就已经跑远,便阴着脸瞪着刘异,眼眸中有化不开的怨毒。
“刘异,我会记住今日的屈辱,改日一定加倍奉还你。”
~~~
崔铉得知今年新科状元是郑言时,心情很复杂。
他跟人打听过,郑言学问好,人品好,人缘好,还不像其他士族子弟一样轻浮好色,简直是古今老丈人的理想女婿人选。
但他不能同意女儿跟郑言在一起。
他属牛党,若放任女儿跟李党领袖之一的郑家来往,就会让其他牛党质疑自己立场不纯。
另外即便他同意,郑家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看着女儿在家作天作地痛苦,他也揪心,可除了背地咒骂一下万恶的党争,他也找不到解决办法。
因为心情郁闷,这日午后下班崔铉直接跑去延政坊酒吧街的老胡家酒肆喝酒。
他找到一个角落位置坐下,正在浏览菜单时,忽然感觉有人落座在对面。
崔铉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直接怼:
“那么多张空桌子呢,偏跟我挤?”
“谁让咱俩是同窗。”
“喝什么酒?”崔铉问。
“虎鞭酒。”赵开答。
“你喝茶要喝同州沙苑子,喝酒要喝虎鞭,天天这么补你受得了啊?”
赵开回怼:“你喝茶喝方山露芽,喝酒喝阿婆清,如此寡淡要出家吗?”
俩人气鼓鼓地互相白了一眼。
酒上来后崔铉也不干杯,他自斟自饮喝到第四杯酒时终于忍不住发飙。
“赵开,我感觉你们李党人全是畜生,我大伯父今年七十五了,都七十五了,你们还折腾他。”
赵开难得好脾气一次没跟崔铉计较,他仰头干了一杯,咂咂舌头。
“台硕,你想过退出牛党吗?”
崔铉怒视他:“跟你一样加入李党去捧李德裕臭脚?”
“连你大伯父都被调出京了,牛僧孺根本庇佑不了你们,你在牛党没前途的,何必执着呢?”
“我不喜欢李德裕的为人,除非牛李两党之外还有第三党,”崔铉说到这沉默片刻,随后试探问道:“假如有第三党,你会加入吗?”
赵开尬笑了一下,掩饰般又喝了一口酒。
“这怎么可能,牛李两党盘根朝堂四十余年,哪有其他政党生存的可能?”
“所以我们只能在不同阵营,不死不休。”崔铉凄然说完后,又半真半假戏谑问道:“要不你加入牛党如何?”
“绝对不可能,任何人不能动摇我对李党的忠诚。”赵开信誓旦旦回道。
崔铉饮尽杯中酒,语气坚定道:
“我也是,我死都要坚守在牛党。”
……
分属不同阵营的两个坚定党员于日落时分在老胡家酒肆门口互相道别。
“平中,你直接回家吗?”崔铉问。
“对,我感觉那虎鞭酒是假的,有些头疼,回家躺会,你呢?”
“我也是,今天太累了又喝了酒,我要回去早点睡。”
两人各自上马,马匹朝不同方向走去。
一个半时辰后崔铉来到延康坊西明寺。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大唐帝国刘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将在西明寺召开。
刘异之所以选在这里,不是因为此处是博陵崔氏族长隐居所在,是因为西明寺位于长安县,官员家宅相对少,朝廷的监视也少。
另外今晚金吾卫当值领导正是刘异自己,他可以保证党代表们的安全。
崔铉抵达西明寺时天已经黑了,小沙弥在前面提着灯笼,引领他走向今晚的会议地点——五明院。
在五明院门口,崔铉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崔琯,博陵崔氏二房的家主。
两人许久未见,轻轻颔首打招呼。
崔琯语气沉重说道:
“李党算计五堂叔将他派到泽潞前线的事,我事前并不知道,否则一定会暗中通知你们早做防备。”
崔铉的大伯父崔元式在整个家族同辈排行第五。
崔铉提起这事就郁闷,五个月前他大伯父从刑部被调到河中任节度使,上个月又被改派到河东任节度使,去收拾杨弁叛乱后留下的烂摊子。
他大伯父今年都七十五了,李德裕明显是在折腾人。
崔铉语气怨毒说道:
“这事不怪你,你远在洛阳,消息本就慢些。李德裕如此不留余地的党同伐异,折腾老人家,我倒要看看他晚景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俩正要并肩往里走时,忽然听到后方道上传来说话声。
“其他人都到了吗?”
“到了几位施主。”
“都是谁啊?”
“贫道不认识。”
崔铉和崔琯定睛瞧去,看见一名提着灯笼的小沙弥正为一名清瘦男子引路,朝他们方向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视野逐渐清晰。
崔铉表情惊悚的像是吃了半只死苍蝇。
“赵开!!!”
这时赵开也发现了门口处的崔铉和崔琯,他震惊的表情仿佛吃掉了另一半死苍蝇。
“你不说喝了假酒头疼要回家吗,怎么会来这里?”崔铉问。
“博陵崔氏大房和二房不是不睦吗,你俩怎么会在一起?”赵开问。
“你怎么知道他喝了假酒?”崔琯问崔铉。
每个人都是左眼问号,右眼惊叹号,整张脸写满四个字:怀疑人生。
都是千年的狐狸,三人没几秒就想明白因果。
崔铉没好气地质问赵开:
“西明寺是你家吗,你回家回这来?”
赵开反怼:“这也不是你家啊,你也来了。”
“你不说你死也不加入其他党派吗?”
“我是说死也不加入,可只要不死就加入。”
“无耻。”
“咱俩半斤半两。”
崔琯提醒正在互啄的俩个中年斗鸡:
“后面好像又来人了?”
随着远道上光线越来越近,门口三个人同时目瞪口呆。
这次来的是李党领袖之一荥阳郑氏,还一次性派了三个代表。
兵部尚书郑肃,左谏议大夫郑朗,右拾遗郑颢。
郑家三人走到门口,与崔铉、崔琯和赵开两两互望,六个人脸色都略显尴尬。
赵开问郑颢:
“听说你连续告假的理由是头晕恶心,怕吐到朝堂上,现在病好了?”
崔琯问郑朗:
“听说你被娘子家暴到无法出门,我怎么没看见伤在哪里?”
崔铉调侃郑肃:
“郑尚书的家人上报说你梦游走丢了,没想到是丢到西明寺了。”
郑肃扫了他们两眼,笑着反击:
“五十步就不要笑百步了,老夫也没想到博陵崔氏素来水火不容的大房和二房竟然也有目标一致的时候,看着还如此和谐,你们该不是愚弄了牛李两党四十年吧?胆子真大。”
崔琯尬笑:“殊途同归,现在咱们还不是来了同一个地方。”
“那就走吧,看看最终归到何处。”
他们六人一起在小沙弥的引领下走进五明院,步入里面亮着灯光的主屋禅房。
他们进去时,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儒雅男人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正在闲聊。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双方均是愕然。
崔铉、崔琯和赵开今天第二次被震撼到。
禅房里这俩人一个是清河崔氏族长,也是吏部尚书崔龟从;另一个是渤海高氏族长,接替薛元赏出任京兆尹的高元裕老爷子。
崔龟从、高元裕跟刘异并不熟,他们是被十七皇叔李惴和十八皇叔李惕派过来的。
刘异认为与其通过李惴、李惕遥控清河崔氏和渤海高氏,不如打通隔墙,敞开说话。
崔龟从和高元裕本来对李惴、李惕盲目信任一个小街使有些微词,现在见进来的几人中除了有尚书,还有大唐宰相,他俩才意识到刘异并不简单。
小沙弥离开后,留下分属五个士族的八人尬聊。
之前同朝为臣也没少见,可现在他们如同第一次认识般忽然变得腼腆起来。
首先破冰的是宰相崔铉,他对郑家人试探问道:
“假如我们两家不是分属敌对阵营,是不是关系就可以更亲密点了?”
郑肃无奈笑了一下,回道:
“我家郑言刚刚得了状元,他之前恐惧女子,令族中长辈甚为忧心,这次及第后郑言突然告知长辈自己心仪令嫒,我们是又惊又喜。我本想即便咱们两家分属不同阵营,我恐怕也要拉下老脸去你家提亲,没想到今日殊途同归让咱们都避免了窘迫。”
崔铉没想到郑家如此坦诚,高兴得直拍大腿。
“求之不得,早该如此,不分政党依从本心行事的感觉太好了。”
其他几人纷纷过来道喜,随后加入闲聊。
郑颢坦诚:“刘异最开始跟我讲他要成立一个新党结束牛李党争时,我根本不信,今日见到你们,我才知道是我低估他了。”
赵开脸上露出神秘微笑。
“刘异恐怕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刘异能号令羽林郎。
崔龟从、高元裕各自狠狠点头。
崔龟从:“是,恐怕比我们知道的更厉害。”
他俩也知道一个其他三家不知道的秘密。
之前李惴、李惕告诉他们现在的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是刘异的人时,他俩并不相信,如今看来是自己愚昧了。
八个人无论对刘异认知到了哪个层次,最后都一致表现出心悦诚服地赞赏。
他们正在心里将刘异神话时,主角登场了。
刘异带兵巡查完几条街道才赶过来的,期间还遇到一个酒蒙子憨憨犯夜。说了一堆类似去二仙桥走成华大道的醉话,搞得刘异一直笑到西明寺。
刘异今晚很兴奋,进来时也秀了一把。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搅朝堂,猛士们,大家好呀?”
嘎嘎嘎~~禅房里很安静。
十六只眼睛疑惑不解地打量他。
刘异摸摸鼻子,感觉这几个人还没酒蒙子可爱,没点幽默细菌。
他转为严肃问道:
“你们刚才都再认识了吧?聊的如何?”
崔铉:“我现在相信你或许真能结束党争。”
“这个当然,我向来说到做到。”
“你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一是让你们彼此认识下,免得日后在朝堂攻击时下死手,二是商量下接下来的行动。”
崔铉兴奋问道:“是要商量如何结束党争吗?”
赵开接:“要结束党争咱们得先换掉皇帝。”
郑肃接:“李瀍肯定要推翻,但能不能先从他身边人开始?”
高元裕接:”推翻李瀍前,咱们应该把另立新君的事先商量好,我认为十八皇叔李惕年少有为、人品贵重,堪当下任国君。
崔龟从不满反驳:“李惕还没封王,哪里贵重了?我认为十七皇叔李惴更加合适。”
“李惴不也没被封王?”
“可李惴比李惕大,长幼有序。”
“李惴只比李惕大了五个月,再说若真按长幼有序,那干脆从皇帝翁叔辈福王、抚王、袁王、翼王、蕲王中选一个拥立好了。”
“你……你这是抬杠。”
刘异以手扶额,他也是醉了。
这些朝臣之前分属牛李两党时每天上朝要吵,现在进同一党了还要吵,敢情吵架才是永恒的主题。
“都别吵了,我请你们来是为了商量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