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四刻。
六扇门,架阁库。
此乃六扇门储藏文牍案卷之地,天下档案归集之所,丰富之最,让户部、刑部羡煞不已,争相与其共享档案,由此可见一斑。
此处占地五十顷,三年一造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即便一些伪籍黑户,亦是难逃六扇门的法眼,只要是这世间留名之人,无所不有,无所不晓。
而这世间,人虽分三六九等,但在户籍上,六扇门却一视同仁,且只分两种,其一“五等簿”,主要记载户口资产和户者等第,其二“丁籍”,主要交纳丁身和负担徭役。这两种卷宗分布在此处九万九千九百一十八个木架上,木架高约一丈,宽二丈有三,单体分九档,每一档放置上百余卷宗。
这是六扇门为何能够让江湖人、乃至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缘由所在,巨细靡遗的户籍档案,行至何处的文蝶记录,犯徒根本无所遁形。
正因此等办案利器,这里成为了六扇门最为忙碌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无数六扇门的捕快匆匆其间,翻看上百卷宗,为的就是与时间赛跑,缉拿真凶归案。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比如销户或改籍,而这些人通常也很忙碌,毕竟此类背地之事需掩人耳目,虽然风险极大,但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
黄雀,六扇门的名捕,当年凭借一己之力,侦破卫城稻花县的一桩灭门惨案,不但活捉真凶,而且捣毁其作案团伙,并连根拔起附近一座山寨,缉拿山贼四十三位,一时黄雀声名显赫,从此稻花县的匪盗无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后因其刑侦办案能力出众,连连升迁,直至破格提拔为六扇门的捕快,十年间屡破奇案,连梁帝都对其赞许有加,称之为国之栋梁、百姓之福。
声名远播让黄雀在六扇门威风八面,但人人信服,丝毫没有妒忌之心,因为这些六扇门的同僚知道,黄雀确是名副其实,甚至一些共事之人认为,他真正的才能远超业界评价。
不过此刻,业务能力卓越的黄雀却紧皱眉头,颇为不安的趴在架阁库的木桌上,陷入沉思,昨天早些时候,刚刚脱身另一宗奇怪案件的他,接到幽兰来报,说明了这几天她和薛宇的进展,并给出凶手的相关信息——“长剑,鬼脸面具。”
当然,幽兰也将那位报案的巡山衙役之事如实奉告。
“你的意思……这衙役很有可能是凶手假扮的”黄雀问道。
“是的。”幽兰回道。
“但他为何故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份?”黄雀有些费解,这等要案,再蠢得凶手也该明白六扇门必定会出动,而六扇门的实力,难道还需要一位犯徒来检验?
“要不就是凶手设计的圈套,要不就是他在挑战权威。”幽兰柳眉微蹙,给出了她的见解。
黄雀侧目,满意点头,对于幽兰的解释颇为赞许,这位新人本就出自六扇门的秘密训练营,因为成绩优异,所以在尚未结业之际,便被派来跟随黄雀学习,而幽兰确实优秀,这一点黄雀感触颇深,特别在案件的思维脉络上,她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分析力和敏锐力,黄雀觉得她实在是一位天生的捕快。
再看案件,黄雀虽然有了幽兰的两个提示,但他并未急着判断,因为眼下的线索支离破碎,黄雀自问尚未抓住三个案件之间的关联点,自然也无法了解魇面刺客的真正意图,妄加揣测,只会让自己误入歧途,这是黄雀多年来断案的经验。
幽兰交待完毕,黄雀转身临走之际,她对于薛宇的探案能力提出质疑,认为他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且过于鲁莽,可是碍于公务,幽兰只在黄雀面前才敢说出此番言论。
黄雀听后哭笑不得,堂堂薛榜眼居然被六扇门一位初出茅庐的捕快认为虚有其名,这可是一件能让他津津乐道许久的笑谈,不过当幽兰最后转告薛宇的留言时,原本乐在其中的黄雀不禁破口大骂。
“云来客栈真不错,有事儿来找我,没事儿就过来把账结了。”
这是薛宇的原话。
幽兰一字不漏的转达,但薛宇那痞气十足的语调她没法儿学,也不屑于去学。
但黄雀知道那是何种语调,他甚至能够看见当时薛宇说话间那十分欠揍的模样。
“他大爷的……”
这是黄雀的原话。
不过幽兰没有给薛宇转达,因为她心里也实在认同黄雀这句话。
这家伙确实该骂。
但最后黄雀却依然给了幽兰三两银子,让她去给薛宇结了云来客栈的住宿费。
他明白,这位薛大爷还是要好生伺候着,而有些线索看来只能他亲自解决,比如这架阁库,薛宇是万万进不来的。
此间。
黄雀不断翻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卷宗,神情颇为焦虑,从昨日到现在,他已看了足足八个时辰,但依旧毫无头绪。
“王二麻,廿三岁,农民,家有五口,父亲王三,母亲田氏,妻子张氏,儿子王有贵,家产土寨一所,田产一亩,耕牛一头,共值三千钱。”
“不是……”
黄雀翻看的是最近三年落户汴州的户籍,见此页内容,他摇了摇头,这已是他不知多少次自我否定了,但他远未放弃,又翻至下一页。
“钱正,廿九岁,商户,家有七口,父亲钱有为,母亲刘氏,正室柳氏,侧室赵氏,育有一儿钱大宝,一女钱佳佳,田产十亩,商铺二间,家产二座宅院,骏马二匹,商船一艘,共值廿三万两。”
“唉……这也不是。”黄雀再度摇头,一位如此身价之人,也不可能犯奸作科,且还惹上江湖命案。
“夏溯源,三十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蜀国秦岭,三年前造籍汴州。”
此页,寥寥数语,却让原本一筹莫展的黄雀陡然一振!他怔住半响,反复研读数遍,似乎看到了希望!
“三年前秦岭……长剑……魇面……”
黄雀不断念着眼前有效的几个字眼,再结合可能是凶手自己透露的线索,如此提炼的九个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他从未敢想的名字迅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剑神小筑!”
这个名字也许是线索寥寥的案情唯一的解释。
一个如鬼如魅的杀手,一个出招狠辣的杀手,一个胆敢公然挑衅半衣山庄的杀手。
他的身份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那就是一个来自剑神小筑的杀手!
“该死的。”
黄雀不禁脱口而出一声叫骂,如果凶手真是剑神小筑的人,那么,这个案子的难度远超他以往种种。
或许还会牵涉到消失已久的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
他忽然觉得自己找来薛宇,实在是件明智之举。
“小张,快过来!”
这位“小张”乃是架阁库的主事,年纪二十有三,身材瘦弱,皮肤煞白,已在此处五年,每天的工作就是收拾和摆放各类卷宗。
此刻听闻黄雀的呼喊,他匆匆赶来,黄雀见他身影,道一声“劳驾了”,几个箭步,便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冲去。
这是黄雀的惯例,在六扇门内,也仅有几位捕快拥有这般“特权”。
那就是不用自己收拾卷宗。
黄雀的身影渐行渐远,这位主事却身形未动,待黄雀彻底离开架阁库,他原本唯唯诺诺的脸上,忽然变得有些阴郁,旋即他缓缓来到木桌前,看着摊开的卷宗,停留在“夏溯源,叁拾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秦岭,叁年前造籍汴州。”
接着这位主事并未言语,只是发出一阵得意冷笑,手掌轻抚卷面,顷刻间,这些文字犹如有了鲜活生命一般,四处蠕动,直至改头换面。
“夏溯源,三十岁,居汴州西道里,家有三口,木房一所,良田三亩,共值一万三千钱,于四月前乔居冀州,汴州户籍暂撤。”
而这位主事似乎并未打算收拾桌面,只是扫了眼四周,轻轻一推袖中露出的小半截卷宗,接着向架阁库大门的方向,迈步走去。………………………………………………………………………………………………………………………………………………………………………………………………………………
云来客栈。
地字三号房。
黄雀带着新线索,一脸欣喜的破门而入,想要给薛宇一个“惊喜”,岂料屋内空无一人,这让他颇为意外。
“小二,小二呐!”
黄雀走出门外,朝着门廊大喊。
“这位官爷,有何吩咐”
不一会儿,一位肩搭长巾,手持抹布的小二,带着一脸谄媚笑容,快步走来。
“这里面的人呐”
小二一听黄雀询问房客去向,笑容一收,面色登时煞白,以为是位要犯,当即不敢有丝毫怠慢,应声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并不认识里面的人,只是清早看到这位客官被三位军爷带走了,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军爷是何长相”黄雀先是一愣,旋即赶忙问道。
“都是一脸络腮胡子,黑脸,身高八尺有余。”小二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佩戴什么兵器”黄雀又问。
“黑缨长枪。”小二想了想,回道。
闻言,黄雀眼神极为迷茫,似是始料未及,不禁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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