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薛宇很好奇，无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故事的人，特别是那种关于自己过去的故事，因为无尘之所以能够称之为无尘，便是他飘零的身世和来历，可是薛宇却从无尘的话语中明白，无尘从来没有做到过真正的无尘，因为他的心早已被凡尘所染，所以他才会被卷入这起围绕玲珑棋局的案件当中。

    但是无尘究竟是为了什么选择铤而走险，薛宇暂且不得而知，唯有从无尘酝酿的故事中才有可能了解原委。

    现在薛宇唯一可知的是，杀人，对于现在的无尘而，不过举手投足那般随意，甚至他能在此番风口浪尖之时选择和薛宇见面，坦诚相待，对于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这份有恃无恐，让薛宇颇为不解，无尘即便名满江湖，但也仅仅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僧人，他有何底气可以一己之力对抗吴国的朝堂，这是薛宇最感疑惑的地方，或许无尘在整个案件当中，并非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真凶，怕是另有其人！

    因此无尘的故事一定与他的转变有关，甚至就是直接引发江都府风云突变的导火索。

    所以薛宇此间静静注视着无尘，耐心等待着无尘的故事。

    “没错，而且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无尘终于开口道，他的眼里忽然有些惆怅，一改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

    “谁的故事？”

    这并不是薛宇明知故问，很显然，如果是无尘自己的故事，他的眼神绝不该是如此，那是一种身在他人的故事里，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所以薛宇发问道。

    “我师傅的故事。”无尘回道，惆怅的眼神里有多了些许阴毒，虽然稍纵即逝，但却依旧被薛宇捕捉，薛宇对于情感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次也不例外，看来无尘师傅的故事并不是一则充满欢声笑语的过往。

    “你的师傅？”薛宇一边问着，一边仔细观察无尘的表情，薛宇猜测无尘和他师傅之间的关系应该十分密切，亦父亦师，且无尘的师傅应该和玲珑棋局之间有些莫大的关系，所以无尘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搅动吴国风云。

    “没错，我的师傅能光大师！”

    无尘的话语掷地有声，薛宇刚刚还在百转千回的思考，却在这一刻脑间轰鸣，看着面前的无尘，薛宇忽然想起那日在剑神小筑之时翻看的剑皇笔记。

    能光大师，二十年前直接导致剑皇沐春风归隐山野的日本僧人，亦是让薛宇在魇面刺客案之中得到曙光的一大线索，虽然在当时，莫无忧和他几乎不谋而合认为剑皇沐春风对于能光大师的描述，与无尘极为相像，但在当时薛宇的眼里，这不过就是历史的巧合罢了，却不曾想在今时今日一语成谶，并从无尘的口中得到了这样一番答案！

    “你不是中原人？”

    薛宇很快恢复了平静，即便无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已让他瞠目结舌，但是薛宇绝不会放过了解这一切始末的机会，纵使这样的机会是无尘双手奉上，薛宇也无法得知其中是否会有无尘的阴谋，可是，薛宇还是在无尘的话语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没错，我是东瀛人。”

    无尘的眼中多出了一丝赞许，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薛宇，倘若他的身上没有背负那么多的故事，他很乐意和薛宇成为一对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只可惜，这世上的因果本就妙不可，假使无尘就是一个平凡的倭国僧侣，他也不会不远千里来到中原，更不会结识薛宇这样妙不可的江湖人，或许这一切的因缘际会早已注定。

    无尘亦是如此，薛宇亦是如此。

    “你来中原，难道是能光大师指派的？”薛宇问道。

    “非也。”无尘摇头。

    “是你自己想要来中原？”薛宇一脸诧异，他不理解无尘的话语。

    “有些事，有些人，在过去恶贯满盈，且逍遥法外，可是天道昭昭，我无法容忍这些事和人就成为过往云烟！”无尘说道。

    “所以你来到中原，是为了寻仇？”薛宇问道。

    无尘并没有直接回复薛宇的问题，而是眼眉低垂，话语变得平缓道：“二十年前，能光大师深感佛法难以精进，且东瀛佛学典藏少之又少，遂远渡重洋来到中原寻求佛法，吴国便是他踏入中原的第一站。”

    “不过很遗憾，能光大师对于中原人的人心太过高估，全然没有想到世间的险恶，当他来到江都府的第一天，便因语上的障碍和人生地不熟的劣势，被当地的恶霸巧取豪夺，抢走了全部都盘缠，仅留存一些衣物和他们看不上的干粮。”

    说到此时，无尘的叙述突然停止，仿道身临其境一般，眼中透出凶狠，不难想象，倘若角色置换，被劫持的不是能光大师，而是无尘本人，恐怕这些恶霸的下场只会有一个。

    事实上，这些恶霸最终并没有逃过惩罚。

    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无尘。

    薛宇闻，眉头一皱，联系无尘涉案的内容，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旋即开口道：“吴国的恶霸？难不成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

    “不错。”

    面对薛宇的质问，无尘没有丝毫辩解，而是选择供认不讳，甚至他的嘴角还挂有一丝浅笑，好像这一句“不错”不但是对自己罪行的承认，更是对薛宇敏锐思维的一种赞许。

    薛宇默然，静静凝望着面前的无尘，他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能够延绵二十年之久，而且还是在无尘这样超凡脱俗的僧人身上，或许在无尘的心中，能光大师过往的怨念不知不觉间，与他传授的佛法一同转嫁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无尘前来中原复仇，想必当事人能光大师亦是曾经劝说过无尘很多次，可是这种深埋在无尘内心之中的种子却早已生根发芽。

    亦或是说，对于佛法痴狂的无尘，决不允许这世间还有能够逃离惩罚的罪恶，特别还是他师傅所亲历的人间邪恶，所以他来到中原后，化身为一代绝僧的同时，更处心积虑的搜罗能光大师的“故人”去向，最后完成他所谓的替天行道！

    薛宇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尘的做法并没有错误，甚至可以在这个时代称之为侠之大义者，因为那名恶霸之死在薛宇了解案情之时，曾多有查探，恐怕多年来不知欺压霸凌了多少百姓，可谓死有余辜，所以薛宇也没有多在这位恶霸的身上多费唇舌，因为既然无尘的故事说到此处，薛宇已然明了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起因，索性开门见山道：“那么连环杀人案的第二起江都富商冯有光的血案，应该也是和当年能光大师在吴国的遭遇有关吧？”

    无尘微微点头道：“是的，当年我的师傅能光大师在被吴国恶霸欺凌之后，风餐露宿街头，不得不一路乞讨化缘，这对于苦行的僧人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的师傅只当是佛祖对他的考验，就这样能光大师在一日化缘途中巧遇冯有光的行轿，那冯有光算得江都府的有名富商，身边趋炎附势之人极多，阿谀奉承的人更多，见能光大师阻碍了队伍，便不由分说的对能光大师进行了毒打，冯有光不但没有加以阻止，反而以此为乐，口中污秽语的辱骂佛门，离去之前还让其手下砸烂了能光大师的法杖和托钵，怎奈他富甲一方，即便有好心的百姓想要帮衬能光大师，也唯有旁观，直至冯有光离去，遍体鳞伤的能光大师才被一位路过的江湖人士救助。”

    薛宇再一次沉默，他行走江湖多年，欺行霸市的乡绅富豪他也见过不少，如果冯有光真如无尘所，那倒也是死不足惜，所以薛宇继续他的提问，说道：“那楚国名商张宏达和江都府的张员外，以及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难道都是当年和能光大师有过节之人？”

    薛宇如是问着，心中却暗自思量，楚国名商张宏达和江都府的张员外作为富商，保不齐和冯有光一样，曾经将能光大师视如草芥一般虐待过，可是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却又从何处得罪能光大师呢？一来能光大师乃是佛门中人不近女色，二来当时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乃是待字闺中，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又有何机会能够遇到能光大师，并加害于他？这让薛宇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他们可以算是死得其所了。”无尘耻笑一声，忽然起身，没有选择回答薛宇的话语，反而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什么意思？”

    薛宇追问，可是无尘却微微摇头，薛宇当即沉默，因为他知道，无尘想说的自然会知无不，而无尘不想说的话，谁也不能从他的口中得知，这便是绝僧无尘的风格。

    二人起身，朝着门外一前一后，缓步走去，那掌柜和店小二抬头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茶壶，还有茶杯里早已冷却的茶水后窃窃私语，对于这两位客人的古怪行为议论纷纷。

    可是薛宇却并没有闲工夫去关注这些闲碎语，在即将踏出茶馆的一瞬间，他忽然开口道：“你让我知道这么多，就不担心我将此事告知江都府衙，然后全城通缉你吗？”

    “我就住在城外的城隍庙之中，随时恭候薛少的大驾。”

    无尘轻笑一声，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走进人群之中，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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