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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你后悔吗?”

    一阵低音如耳语般飘散在夜色里。

    陈涛虽坐在扁庸对面,可目光却在杯中酒面。

    扁庸没有回应,因为他不知道陈涛在问谁。

    二人之间摆满了上好酒菜,然而扁庸却提不起一丝胃口。

    薄如蝉翼的月光洒满庭院,一丝朦胧遮罩在陈涛面容之上,扁庸竟有些恍惚,他对面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山间鬼魅所化。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面前之人根本就不是陈阿狗的远房亲戚。

    更或许他就不是陈涛,亦或是说陈涛这个名字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他的财力相当雄厚,即便富甲一方的黄老爷怕也是堪堪相比。

    至少在扁庸的印象中,还没有谁能够仅仅一夜便将七宝斋的桂香酒、迎客楼的松鼠桂鱼、天井坊的红烧肉、晚晴楼的八小碗、一梦酒家的小炒三碟凭空出现在南乐村最穷一户的餐桌上。

    这些美味佳肴现在还冒着丝丝热气,仿若刚刚出锅,酒香亦是扑鼻而来、醉人三分,可无论陈涛还是扁庸都没有大快朵颐、一醉方休的打算。

    二人彼此都在等待着什么。

    扁庸试图洞察陈涛的内力,可屡次失败。

    陈涛是一个高手。

    顶尖的高手。

    他会施毒,而且是天下第一的奇毒。

    用毒之精妙,即便身为药王谷门人的扁庸都不禁汗颜。

    不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释以巧手,而且需在狭小的内屋空间之中避开众人耳目,把握用毒的剂量,仅让胡杰一人中毒。

    这份精准的手法,扁庸断言唐门也找不出第二人。

    而就是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高手,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乔妆改扮假以陈阿狗远房亲戚的身份混入此地,伺机接近陈阿狗这等无名小辈,扁庸实在不明白这个陈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陈涛并无恶意,如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那么二人也不会在此对面而坐。

    “你后悔吗?”

    陈涛再一次开口,这一次扁庸听得真切,可他依旧没有回应,因为他还是不知道陈涛在问谁。

    月皎白,风微凉。

    扁庸提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一丝清凉从扁庸的咽喉缓缓流淌而下,浸润咽喉直至脾胃,随后一阵温暖从扁庸的心间蔓延至全身。

    “你不怕我下毒?”

    陈涛随即也提了一杯,眼里露出一丝好奇。

    “不怕。”

    扁庸一边毫不在意的回应,一边又从酒壶里倒了一杯桂香酒。

    “为什么不怕?”陈涛不解道。

    “不怕就是不怕。”扁庸回道。

    “这就是药王谷人的自信吗?”

    陈涛很欣赏扁庸的这份洒脱,好像在他的认知里药王谷人皆是如此。

    扁庸沉默片刻,望着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顿,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中,旋即自言自语道:“药王谷已经没了,早没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药王谷啊。”

    陈涛闻言,凝视着笼罩在过去阴霾中的扁庸,嘴角似笑非笑道:“药王谷还在,只是你心里的药王谷没了而已。”

    “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扁庸言语满是无以所谓,可眼中闪过的落寞却逃不过陈涛的双眼,他没有点破。

    他选择直接说破。

    “那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陈涛说罢立刻站起,指尖擒着一抹淡紫色的粉末,闪电般抵住扁庸的咽喉,扁庸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挣扎,而是任由陈涛将自己至置于死地。

    陈涛的手指很稳,呼吸也很稳,甚至他指尖七星海棠的毒粉都没有撒落一粒,一切都在刹那间开始,但又在刹那间结束。

    陈涛犹豫了。

    他又回坐下来,他的指尖还留有扁庸皮肤的温热,他本可以结束扁庸的生命,但他没有选择如此。

    陈涛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知道以扁庸的本事绝对来得及反应,而陈涛之所以能予取予求的原因只是扁庸一心求死。

    陈涛不喜欢做那种帮人解脱的大圣人。

    扁庸的咽喉处上下微微颤动,可那并非是惧怕陈涛的一指封喉,那是桂香酒流过时的痕迹。

    “我没有勇气去死。”

    扁庸手里的酒杯徐徐放下,这一刻陈涛愈发庆幸自己刚刚收回杀招。

    他不喜欢成全别人。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扁庸。

    “躲在这个小村子里,终究不是办法。”陈涛说道。

    扁庸叹息一声,透着一股无奈,沉吟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不是她,可能不会这么快。”

    陈涛举起酒壶为扁庸满上一杯,扁庸一副了然。

    “看来那个小和尚赚了不少香油钱。”

    陈涛摇了摇头,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怅然,壶嘴亦是洒落几许酒珠。

    “我说得是一个女人。”

    扁庸未来得及反应,陈涛紧接着说道:“你后悔吗?”

    这一次扁庸清楚陈涛是在问自己。

    “这是她托我问得。”

    可是陈涛却告诉扁庸自己并非发问之人。

    扁庸错愕了。

    这是扁庸每一晚都会问自己的问题。

    可无论如何困苦,如何潦倒,甚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为武林人士唾弃,他依旧无怨无悔。

    那是一道纤细如指的身影。

    扁庸甚至还记得那道让人如痴如醉的香气。

    她的声音,她的眼眸,她的笑容。

    她的一切扁庸都未曾忘却。

    他只悔恨自己为何没在沐春风之前遇见她。

    朱邪月。

    一个改变扁庸一生命运的名字。

    一个即便欺师灭祖、数典忘宗,扁庸也在所不惜的名字。

    那一天,扁庸永世难忘。

    恰如今晚的月色。

    朦胧之间,沐春风带着她悄然而至。

    她生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并陷入昏迷之中,凝若羊脂的肌肤映着娇艳欲滴地绯红,青丝之间沾满了细小的汗珠。微微颤动的她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金丝鸟。

    彼时,扁庸名噪一时,无数达官贵人为了巴结他,无所不用其极,金银珠宝、人间尤物,扁庸早已司空见惯。

    可是面对朱邪月。

    扁庸彻底沦陷了。

    只一眼,便终身。

    不可一世的剑皇为了她遍访名医,直至跪在扁庸的药庐门前,而扁庸为了她也倾尽自己所有。

    那一个月,扁庸白了一半的头发。

    他还记得朱邪月睁开双眼的那一天。

    那是这世上最清澈的眸子,仿佛目光会说话,好似仙境在眼前,那一刻,扁庸笑逐颜开,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不要自己的性命。

    可是扁庸不敢吐露心声。

    他有自己的道义和准则。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她是剑皇沐春风的女人,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有妻儿家母,他唯有将这份爱慕深埋在心底。

    扁庸原以为随着病情好转,朱邪月在康复之后会随着沐春风一起离开药王谷。从此在江湖作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美眷。

    而这份浓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朱邪月的离去而消失殆尽。成为一个无人会知的秘密。

    可是那晚。

    一切都变了。

    朱邪月玉体横陈在自己的卧榻。

    眼里清澈不再,换作燎燎浴火。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邀请自己。

    扁庸疯了魔,他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可能拒绝这份邀请。

    那一晚,扁庸感受到了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畅快。

    望着怀中娇艳欲滴的朱邪月,扁庸陶醉无比,他发誓可以为她拿下世上的一切。

    “呵呵呵,我不信。”

    “你说,我就去做。”

    “你敢烧了药王谷吗?”

    “这有何难?”

    那一夜的火光照耀整片星空。

    很美。

    那一夜的佳人温暖整个岁月。

    很美。

    但美丽总是短暂的。

    扁庸再回眸时,怀中空无一人。

    眺望远方,一道倩影伴着火光摇曳。

    朱邪月投身火海之中。

    化作寥寥青烟,泯灭在世上。

    “我不后悔。”

    这是扁庸的回答,而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和他人与说,更是对真实的自己而说。

    可是陈涛却仰天长啸,脸上表情瞬间化作讥讽,嘲笑道:“扁庸啊扁庸,你是个傻子,傻得可怜啊……傻得可怜啊……”

    扁庸眉间一皱,他不理解陈涛此话用意,可是随着陈涛将一张绯色丝巾从怀中取出时,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穿了扁庸眉间愁云。

    “这是小月的?这是小月的!这是小月的!”

    扁庸一把从陈涛手中夺来丝巾,贪婪嗅食上面残存的香气,丝毫不在意自己疯狂的模样,他一遍遍将丝巾放在眼前,一遍遍确认,一遍遍欣喜,周而复始,忘乎所以。

    良久,扁庸方才从沉醉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又活了。

    可是很快扁庸陷入了惊恐和否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是……这不可能!”

    陈涛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任由扁庸从自己手中抢走丝巾,任由他歇斯底里,任由他坐立难安。

    一切都在陈涛眼里。

    可这一切陈涛都不以为意。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扁庸当即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朝着陈涛惊呼道:“小月还活着?你是说小月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陈涛回道。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扁庸当即喜极而泣,好像这一刻他又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翛然而来,翛然而往,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这世上有几人看得开,又有几人能活得潇洒逍遥。”

    陈涛感叹,随后给予扁庸最后也是最为致命的一句话。

    “杀了陈阿狗一家,她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