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最底层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这个问题,火神十郎认为自己非常有发言权。
或许火神十郎并非过的最惨的日本人,但是火神十郎认为,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和过程,非常糟糕。
五平米的半地下室出租屋是火神十郎年幼的时候对“家”的最初印象,大多数悲惨的童年经历都和“贫穷”脱不开关系。火神十郎也是一样,父亲的早逝,加上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就注定了火神十郎悲惨的成长经历。
为了家庭的生计,火神十郎的母亲去了望月家旗下的一个小公司去做保洁工作,低廉的收入和待遇,这也让火神十郎从小在竞争残酷的日本中被人鄙视,不过没有体验过好生活的火神十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对于他来说,每天尚且能吃得饱饭就足够了,只是他很少笑,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情。
小学时期的火神十郎算得上是一个很乖的小孩,一年级的时候他就可以做到自己从学校步行数公里回家,然后自己做完学校布置的功课。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母亲会带着菜回到家中,为火神十郎做一顿能吃饱的晚饭。
偶尔母亲会将中午的工作餐带回来,这些被带回家的工作餐偶尔会有一些肉类,通常这种情况母亲就会选择中午不吃,将饭菜带回来和火神十郎一起享用,这或许是她们贫苦的生活中唯一的一点乐趣。
小学时期的火神十郎并没有太多的功课,所以有的时候,火神十郎会在六点钟左右就做完功课,他们的租住房内并没有电视,所以对于火神十郎,他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等待母亲回家的两个小时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是无比漫长的,所以火神十郎选择走出房间,在租住房的周围走走逛逛。
火神十郎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距离租住房不远的河堤,他喜欢坐在河堤上,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发呆,对于火神十郎来说,发呆是一个可以加速时间流动速度的过程,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母亲即将回家的时间。
可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很难做到对一件事情保持长久的热忱,随着发呆所带来的时间流动速度越来越缓慢,火神十郎也不得不寻找新的能让自己度过无聊时间的方法。
火神十郎最先找到的方法就是打水漂,河堤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头,他可以将那些石头丢掷出去,看着它们在水面上不断的跳跃,刚开始火神十郎只是出于一种无所事事的心态,可当火神十郎逐渐掌握到了打水漂的技巧之后,他开始变得有胜负心——他想要让石头在水面上弹跳的次数越来越多。
最初火神十郎只是将石头丢掷在水中,当他逐渐掌握到技巧之后,石头可以在水面上跳动一下,然后是两下,三下,跳动的次数和石头飞出去的距离越来越远,火神十郎很快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他想让石头不断的弹跳至河堤对岸。
可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对于火神十郎来说,他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这件在其他同龄人眼中看起来较为无聊的事情。而且在其他同学都忙着上补习班和兴趣班的休息日,火神十郎更是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很长一段时间,在他们附近住的人每天都能看见一个孩子用石头打着水漂,甚至在某一段时间里,河堤两岸几百米的石头全都被扔的干干净净。
火神十郎练习了三个月才第一次让石头在水面上弹跳了七次,并且最后跳跃到了河堤对岸,那之后,他几乎每一次都能将石头扔到对岸,偶尔会因为石头的重量和手感让火神十郎出现一些偏差,可出现的概率并不高。也正因如此,火神十郎不再需要因为石头被自己全都丢进了河中而不断的更换打水漂的地方,将一侧的石头丢光之后,他只需要移动到河堤对岸即可。
当火神十郎完成了这个目标之后,他顿时就对打水漂失去了兴趣,年幼的他明白,他需要给自己设定一个新的目标。可他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有零花钱,有玩具,他只有这些石头,他只能用这些石头研究出新的玩法。
很快,火神十郎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他每次拿出两块石头,先将第一块石头朝着天上扔出去,然后立刻用第二块石头击中第一块石头,让他们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
这个想法对于当时的火神十郎来说很大胆,很有难度,不过却让他跃跃欲试。
显然,这件事情比打水漂要更加有难度,第一块石头丢掷的角度、高度、力度决定了第二块石头丢掷的角度、高度、力度,不像是打水漂只需要保证相同的力度和角度就能让石头弹跳到河堤对岸。这种新游戏每一次都需要火神十郎调整新的控制方法。
前两个月的时间,火神十郎用第二块石头命中第一块石头的概率不足百分之十,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火神十郎就让命中率有了质的飞跃——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到了第四个月的时候,火神十郎的命中率已经能达到百分之六十。
可即使是到了百分之六十,火神十郎仍然没有满足——从一开始的打水漂开始,火神十郎就只有一个目标,百分之百。他必须达到百分之百的命中率才算是完成目标。
第五个月,火神十郎将命中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可那之后又过了三个月,火神十郎仍未能将命中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可火神十郎没有就此止步,到了第十个月,火神十郎在重复了上万次扔石头的动作之后,终于能百分之百的命中第一块石头。
这一切都停留在了火神十郎的初中阶段,上了初中之后,火神十郎的功课直线上升,每天放学之后做完作业,母亲就已经回到家中,甚至有的时候母亲下班,火神十郎还在做功课。
不过这也并没有对火神十郎产生什么影响,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有事情做就好。
逐渐懂事的火神十郎意识到,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自己身上的需求也越来越多,母亲所赚的钱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在中学三年级即将升入高中之际,火神十郎向母亲提出了辍学打工的想法。日本的义务教育也只有九年,中学毕业之后就可以选择是否要继续念书。
火神十郎很清楚,自己要读高中需要一笔钱,这笔钱对于正常家庭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就是一笔重担,重担足以压的他们母子二人喘不过气来。
可母亲却并未同意火神十郎的请求——她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之所以今天过得这么凄惨,并不是因为她死去的丈夫,而是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只能去做最辛苦且收入较低的工作,她不希望日后火神十郎也过的和自己一样凄惨。
于是,这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女人做了一件她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为了能承担火神十郎高中的费用,她去借了高利贷。
关于这件事情,依旧是因为文化程度的问题,火神十郎的母亲并没有什么能合理借款的途径,所以就在同为清洁工的同事那里,得到了高利贷的电话,几十份条款晦涩难懂的合同让火神十郎的母亲看昏了眼,她根本看不懂,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签字了,自己的儿子火神十郎就可以上大学了。所以她毅然决然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也是厄运的开始,火神十郎确实是如约的上了高中,第一个学期还算是平静,高中生相比于小学生和中学生要成熟一些,便很少有人再因为火神十郎的贫穷而嘲笑他,火神十郎很少与人交往,在班级里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不惹人注意,所以也没有人欺负他。可是他还是每天都丧着脸,要说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能让他开心的事情了吧。
那时候的火神十郎没有意识到,高中第一学期的平静,就宛如暴风雨前的安宁一样。
到了高中第二学期,那些高利贷的人找上了火神十郎的家门,让他们还钱。起初火神十郎的母亲很疑惑,因为她借款的时间是三年,也就是说她在三年之内将本金和利息全部偿还就可以,如今才半年而已。但是对方却说,火神十郎母亲每个月偿还的金额如今连利息都难以填平。
火神十郎的母亲不懂,因为在第一个月这些人让火神十郎的母亲偿还了一个金额,那之后的每个月火神十郎的母亲都会按时偿还一样的金额的钱,怎么会有利息都难以填平的说法。当火神十郎的母亲提出了疑问之后,对方则拿出了当时火神十郎母亲签署的那几十页的借款合同,然后很快精准的找出了一条,大概的意思就是,利息会随着还款时间的增长而增长,第一个月是一个数额,那之后每个月所需还款的金额都会上涨上一个月的百分之二十!
也就是说半年下来,这个月要还的钱,几乎是第一个月需要还的三倍之多!
火神十郎从对方的手中拿过合同,并且仔细阅读了数次才发现这个条款在玩文字游戏,就连他这个高中生尚且需要在对方明确告知的情况下阅读几次才能看出来,何况文化程度不高且当时一无所知的母亲呢。
火神十郎向来是个比较听话的孩子,在学校听老师的话按时完成功课,好好学习,考试不作弊。在家里也听母亲的话,不过当他意识到危险之后,他将那个合同撕扯的粉碎,社会阅历几乎为零的他觉得这样他们就没办法继续让他们偿还这一笔巨款了。
可看见火神十郎的样子,对方也只是冷笑两声,并且说明那只是复印件,火神十郎撕多少都于事无补。
对方将这件事情告之了母子二人,然后便离开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火神十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们之所以过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找来,就是为了让利息持续的发酵,如果一开始火神十郎的母亲就发现了端倪,那么恐怕会提前将这笔钱想办法还上,可如今这笔钱的金额已经非常大了,就算是火神十郎的母亲能一次性还上,那么他们也能因此大赚一笔。
母亲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鸟一样躲在火神十郎的怀中,而火神十郎意识到,他的生活,似乎要变得更加糟糕了。
那天之后,催债的人就时常会找上门来,甚至有的时候是在凌晨,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恶狠狠的敲打着他们的门,让他们还钱,可那笔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凭着没有任何资产的他们,根本无法偿还。火神十郎尝试过找警察帮助,但是面对着母亲亲笔签署的合同,警察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如果偿还不上,那么最好的结果就只能是入狱。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在火神十郎的内心炸开,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而更痛苦的则是火神十郎的母亲,她自以为送火神十郎读高中的好意,无疑暗中坑害了他们两个人。如今的火神十郎,已经没办法再上学,因为那些人随时有可能出现在学校,在火神十郎上学的路上。
当欠款逾期三个月之后,这些人开始尝试使用暴力手段,这让他们母女二人不敢在夜间出门,天黑下来就反锁房门安安静静的待在家中,甚至那个能勉强看到外面的小窗户也被两个人从内部用报纸糊了起来,但是两个人终究不能不吃不喝,为了不让母亲受伤,火神十郎就会出门去买吃的,可总是被他们的人抓住,那些拳打脚踢火神十郎全都默默忍受了下来,他不希望那些拳头落在母亲的身上。
可当母亲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瘀青和伤痕,火神十郎觉得母亲更痛苦,更难受。
学业已经无法继续,因为那群人会找上学校,看到那群人找到学校之后,周围同学们对自己投来那或是怜悯,或是鄙夷,或是嘲讽的目光,火神十郎只会更痛苦,更不快乐。
当欠款逾期半年之后,这群人拆了火神十郎家的房门,以便他们能随时进入母子二人的房间威胁母子,可那个时候正值冬天,房门被拆了之后冷风会一股脑的灌进半地下的房间,屋子里的温度有的时候可能要比外面还冷,母子二人夜里不得不穿上羽绒服才能入睡,即使是这样,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睫毛也会被冷空气冻住,浑身冰冷疼的厉害。
那时的火神十郎只觉得再挺一挺,只要挺到温暖的春天或许就不怎么痛苦了。可当时的火神十郎没有注意到母亲那越来越差的脸色。
春天如约的来了,火神十郎也找到了一份零工,他也有了一些赚钱的能力,可能他们还无法偿还高利贷所带来的巨大欠款,但是起码他们要想办法活下去,就当火神十郎对日后的生活稍微有了一些希望的时候,他看到那被拆卸的门内,母亲悬挂于房顶。
母亲是自杀的,因为母亲留下了遗书,大概的意思是母亲找了一些朋友,确定了这些钱是自己借的,只要自己死掉那么这些债务也无需火神十郎来偿还,人死债请,如果这些人再咄咄逼人,火神十郎就可以去寻求警察的帮助。
刚刚点燃的希望又破灭了,火神十郎没有哭泣,他只是一如既往的难过,似乎常年保持这种心情让他对母亲的死亡也没了什么感觉。
在一些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母亲的遗体得以火化,而那些人自然也没继续朝着火神十郎追究那些欠款。
那之后,火神十郎就开始了流浪一样的生活,他随时都会更换工作,他希望通过生活的多变来让自己变得开心一些,可那些端盘子、站岗、削土豆的工作实在是让火神十郎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直到火神十郎在招聘的网站上看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马戏团”。
似乎是某个研究药物的大公司,为了宣传他们的公司和产品,组建了多个娱乐的项目,其中包括游乐场、音乐节等等,马戏团也是其中之一,招聘了很多个岗位,驯兽师,杂技人员等等。其实火神十郎不觉得自己能胜任这些工作,但是他对这些工作的热情明显要比之前那些工作高很多。
当火神十郎去面试之后,对方给出了很多个可以挑选的工作,而火神十郎则对“飞刀表演”非常感兴趣。他虽然没有扔飞刀的经验,但是昔日在河边打水漂和扔石头的经验让火神十郎对这个工作得心应手,由于石头大小形状的不同,火神十郎早就适应了各种重量的石头,而飞刀的制作标准是统一的,所以比起扔石头,明显扔飞刀更简单一些。
当火神十郎可以在将第一把飞刀命中目标之后,紧接着又用第二把飞刀命中第一把飞刀的刀柄的时候,火神十郎就被直接雇佣了,薪资很高,几乎是火神十郎曾经所做的工作的两倍,而且火神十郎喜欢这个工作,因为他每一次扔出飞刀,观众们都会屏气凝神,当飞刀精准的命中目标并且没有伤到人的时候,观众们就会为火神十郎惊呼喝彩,火神十郎很享受这种感觉。
也因此,他逐渐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火神十郎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做这份工作,可有一天的表演,他在观众席上看到了那个放高利贷的人,他携带着另外一名当初拆卸火神十郎家门的人,还有一个女人,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家人,火神十郎认出了他们,但是他们没有认出画着小丑妆容的火神十郎。
在准备上场之前,火神十郎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们,小女孩不断的在父母怀中撒娇,要求抱抱,他们一家人过的看起来非常幸福。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对于火神十郎来说,无疑是上千根针一针一针的扎在他心头的长久刺痛。这些人是逼死了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在母亲人生最后那段时间里,他和母亲过的都很痛苦,可这些家伙竟然能如此幸福的来马戏团观看表演。
随着后台工作人员的提醒,火神十郎意识到该轮到自己上场了,可他的眼睛不再是看着被绑在旋转台上人,而是死死的盯着台下那洋溢着满脸幸福的一家四口。
主持人大声示意了表演开始,而火神十郎也将手缓缓伸向放在自己身体两侧的飞刀上。通往常一样的是,他迅速抽出两侧飞刀,同往常不一样的是,飞刀不再是扔向舞台上的目标,而是朝着台下那一家四口扔了过去。
火神十郎出手的速度极快,而且非常精准,每一刀都直接命中了那些人的脑袋,让他们在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已经死去。
全场都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就是尖叫声和慌乱的逃窜,舞台上的工作人员们也被火神十郎的举动吓傻了,可火神十郎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在大声哭泣的小女孩,她的身上已经被其父母的鲜血染红,而火神十郎的右手仍搭在一把飞刀的刀柄上,那一刻,愤怒占据着火神十郎的大脑,他想要杀死所有人,包括这个小女孩。
可他犹豫了半分钟,直到有两个工作人员从背后按住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将第四刀扔出去。
后来对于警察的逮捕,法院的审判,火神十郎都异常的平静,他欣然接受着自己所做事情而带来的结果,无论是终身监禁也好,死刑也罢,火神十郎都没什么感觉,他甚至有些期待,或许自己死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扔飞刀的准头被联合组的人看中了,自然而然就被送到了黑纳斯学院。火神十郎其实不在乎自己接下来的去处,所以在黑纳斯学院对其发出邀请之后,火神十郎毅然决然的答应了下来。
火神十郎还是非常的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他习惯性的靠在后排靠着窗户的位置,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操场发呆。班级里的人看起来都不是特别的好相处,让火神十郎没想到的是,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日本的黑道太子爷,望月家族的大少爷——泷望月。火神十郎不知道该如何和其他的人相处,所以他只是一个人藏在角落里。
一切的宁静,都在有一天,被一大一小两个黑人打破,这两个家伙用着黑人特有的说唱腔调和火神十郎打了招呼。
“Yo!Bro!你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那个体型较大的黑人率先说道。
火神十郎的英文水平还停留在高一阶段,所以也只是用英文回应了一个“日本”。
不过这两个家伙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火神十郎,他们两个突然在火神十郎面前跳奇怪的舞蹈,并且听他们的意思,他们还在问火神十郎是否要加入,起初火神十郎当然是拒绝的,但当他们两个人将火神十郎强行拉起来跟他们一起跳舞之后,这种“显眼包”一样的行为却让火神十郎感觉到了一点点久违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和他发掘出了打石头的游戏一样。
直到火神十郎那常年下垂的嘴角终于稍微抬起来的时候他明白了,这种感觉叫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