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浊浪涛涛,前浪一朝,后浪一朝,但要看的,还是今朝。
两支宋军在各自主帅的带领下,开始了向彼此冲锋。
刘光世手下兵马分别由朝廷禁军、厢军、盗贼、流民等组成,在河北困守孤城的时候,王禀和杨惟忠两人建议他大肆扩充军队兵力,所以刘光世扩充军队时候基本上不挑。
是男的,能喘气,拿得动兵器,他都要。
他需要那些臭鱼烂虾帮他凑人数,后者也需要他这个“将门之子”装门面。
当刘光世率军依附康王后,前者发现康王还需要他夺权,康王则是发觉刘光世手下军队的战斗力堪忧,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兵力。
随即大军全部渡河南下,赵构只给刘光世提供了一部分钱粮,并没有再给他补充兵力。
攻城的时候,刘光世把自己本部精锐,也就是最开始被他带到河北德州的那股子朝廷禁军全都派去攻城,现在拿出来对付刘錡的,则是实打实的杂牌军。
而刘錡这边组织起的兵马则几乎都是临时招募过来的汉子,手上身上兵刃甲胄装备严重不足,不少人手里就拿着一根简陋的长矛,勉强组成阵势,但激励他们的,则是刘錡许诺的钱。
杀一个贼军,赏钱五贯!
刘錡是大将之后,李纲是朝廷命官,这两人说话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战场上,双方人数都已经破千,放眼望去,数千人已经乱糟糟的占据了整个战场,再过片刻就要撞到一块儿。
河北军开始抛射出一轮松松散散的箭雨,朝廷官军那边人均没防护,当即被射倒了一片。
“稳住,继续冲!”
刘錡策马立在中军,但根本没等多久,他就又只能领着中军继续往前压,直接越过那些已经陷入混乱不知所措的底层军官开始下令。
最开始跟他过来的那二三百人就站在他身边,也幸亏是他立刻领着这批人稳住阵脚,双方都在快速接近彼此,约莫三四十步的时候,最前排的两排长矛兵忽然散开,百余名被特意挑选出来的汉子出列,手里都拿着削尖的短矛。
下一刻,在刘錡的大声命令下,百余根短矛从他们手里脱手而出,一根根没入河北军的前军队列里,当即引起一阵骚乱。
随即,官军这边又投掷出第二轮短矛,然后就停止了投掷。
其实这时候河北军前队已经直接陷入了混乱,要是再有第三轮短矛投掷过来,不少人就得当场成为溃卒了。
然而刘錡仓促之间只准备了这么点,接下来就只能短兵相接。
其实他也没办法,毕竟哨探汇报说河北军已经攻上了酸枣城的城头,若是他这时候再不动手,就只能坐视酸枣沦陷。
“杀!斩一贼军首级,赏钱五贯!”
刘錡高声喊着,他触目所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双方军队都已经混杂在一起,拼命地相互推搡、砍杀,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对全部战场的掌控力度,此刻只有身边的这二三百人还听他命令。
但很快,他就发觉了一些诡异的细节。
“这些河北兵怎么这么弱?”
“嘶朝廷禁军不是打完了么,为什么这儿竟然能有如此劲旅!”
刘光世听到战报后惊地站起身,他虽然清楚自己派出去阻挡敌军的是一支怎样的杂牌军,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际战争检验,在他看来,这次是三千多人打两千人,双方差着一千多兵力,怎么可能打不过。
但刚才前军派人过来报告说,前军已经有一个军阵,被对面的官军硬生生杀溃散了。
怎么可能?!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刘光世摊开手臂,让亲兵帮自己着甲,随即大步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在他身后,百余名骑兵从大营里跟出,聚集在他身边。
足足一百五十骑,全都是披甲骑兵,刘光世对其他兵马都是随便敷衍应付,但唯独在这一百五十骑上倾注了全部心血。
在他看来,自己精心积攒的这些骑兵,除了数量上略有不足,但在实际对敌上,足可与北面汉国骑兵对冲!
“传令,拔营迎战!”
刘光世没有任何犹豫,把自己手里的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战场上,酸枣已经快要落到他手里了,甚至刘光世这时候还派人去城墙上传令,准备先撤回一部分兵马,全力迎战南面这支忽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朝廷官军。
前军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溃卒,不断冲击在后方军阵上,刘光世下令当众砍杀了十名溃卒,随即高声传令道:“敢冲击阵脚者,杀无赦,随本帅旌旗向前,退后者,死!”
“莫要退后,死战不退者,赏钱十贯!”
刘錡高吼道,他抽刀砍死一名冲到他战马跟前的河北兵,在他身后,则是出现了十几个骑兵的身影,身上也都穿着甲胄。
李纲军中除了粮食外,其他的配备几乎没有,这十几名骑兵身上穿的甲胄,还是刘錡在军中东拼西凑给他们勉强整了一身全乎的,但马铠肯定是没有的。
好在,河北军除了前军阵势已经被彻底撕开外,两翼的兵马也都没有合围过来,此刻等于是空门大开,露出了无数弱点。
刘錡默默地收刀入鞘,随即解开始终背在身上的马槊,他看向身边的十几名骑兵,以及周围的二三百人,吼道:“大家相信我刘錡,跟着我一直走到了这儿,我要告诉你们,别看对面人多,但,我们已经要赢了!”
年轻将军在战马背上一挥长槊,在他身后,一名骑兵手持旌旗,跟在他身边。
“这一战,不是为了身后的朝廷,是为了我们自己!”
刘錡马槊遥指前方,喊道:“把这些河北贼军,赶回黄河里去喂鱼,打赢这一仗,所有人,都能升官发财!”
“冲!”
顷刻间,两军再度开始了对冲。
官军前队在第一轮厮杀时侥幸占了上风,但没等他喘口气,对面重新组织好的河北军就又杀了过来,紧接着,自家的中军和后队也顶了上来。
这些兵卒被裹挟在战场中间,直接陷入厮杀最惨烈的区域,无数生命转瞬即逝。
“杀贼立功,全部发财!”
刘錡最后再吼了一声,他所在的中军已经开始直面河北军的冲击,而且在百步开外,他甚至还看到了一支已经在冲锋的河北骑兵。
那些河北骑兵的装备明显比他和周围骑兵要好得多,而且单论人数,至少也是自己这边的十倍以上。
在他周围的这二三百人虽然敢厮杀,但若是再被那么多骑兵直接冲散,那,这场仗也就没了。
“全军随我.冲啊!”
刘錡一挽缰绳,在他面前的人群开始一股脑地向前冲起来,阵势散乱,但战场上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双方的局势并不是规规矩矩的军阵对冲,更像是两帮山贼流寇在火并,纵观整个战场,双方就是不断地在把自家兵卒往上推,然后兵卒不断地溃散。
这种奇葩的局面正在战场各处不断出现。
再贪钱的人,等看到血淋淋的战场时,依旧能保持胆气站在原地甚至是冲过去厮杀的,终究是少数。
若敌军只有最开始的三千人,那刘錡几乎赢得了整场胜利,但刘光世那边军队没其他优点,单纯就是兵力多,等他带着后续兵力加入战场时,刘錡这边的官军就迅速陷入了全部崩盘。
刘錡没让李纲也坐镇中军,只是让他带一小部分人在战场外围等候,如若战败,也得由李纲回去报信。
敌军,几乎杀不完。
放眼望去,刘錡面前已经全都是河北军的旌旗,他默默攥紧马槊,带着身边的骑兵开始了最后的冲锋。
“报,敌军已经全溃!”
“赢了,赢了!”
事实证明,人多就是一种优势,至少在宋人内战的时候,这种优势还是很容易给一方带来胜利的。
刘光世听后,顿时露出笑容。
但没过片刻,他就看见不远处的自家旌旗不断倒伏下去,继而他面前聚集的士卒猛地向两侧散开,露出一条道路,一名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持槊跃马冲出人群,朝着站在大纛下方的刘光世猛扑过来。
“叛将受死!”
刘錡眼见着对方脸上露出骇然,当即再度催促战马,但战马已经力竭,这时候终于一头栽倒在地,刘錡措手不及,跟着闷哼一声滚落在地。
好在他反应快,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即站起身,左手持槊,右手抽刀,对着周围已经围过来的河北兵卒。
刘光世又惊又怒,喊道:“杀了他!”
“报!”
传令兵的喊声在他耳边炸开,那名兵卒尖叫道:“大帅,马.马军,好多马军!”
刘光世和刘錡两部兵马终于分出胜负的时候,在整个战场的西面,地平线上的日光被潮水般涌现的旌旗遮蔽,几乎为之黯淡。
大地开始震颤,无数马蹄奔涌时发出的声音如雷鸣,形成一种莫名的韵律,狠狠践踏在所有人的心头。
成百上千的黑甲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哪怕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再蠢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支绝对的精锐骑兵,至少.从兵甲装备上看是这样的。
中军大纛里,一面岳字旌旗迎风飘荡,副将策马回到中军,开口道:“朝廷官军已经全溃。”
当即,在中军里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将领们交头接耳,毕竟从他们来看,自己依旧是河北人。
“大兄,有你这三千铁骑在手,新官家还不得封你个大大的官儿做,兄弟们,大帅说不定能封王哩!”
一名将领兴奋的喊道。
“内乱.”
岳飞叹了口气,如果说有些人还看不清楚如今的局势,但直接收到了燕人那边大量兵甲装备的岳飞如何能不清楚。
燕人,就是想让宋人的血流干净,然后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而对于赵构来说,他其实也清楚,但他是不得不这样做。
要么,就是他打入汴京,逼迫父亲退位;要么,就是他彻底兵败,最后无非是选鸩酒还是选白绫,反正被召回到汴京也没有好下场。
“诸位。”
岳飞开口道,他一说话,周围面露兴奋的几名将领当即闭上嘴。
“现在打的,是咱们大宋国内的仗,死的,是咱们大宋国内的人,今日这里死几千,明日那里死几千,万一北方燕人这时候再南下,咱们还有兵卒去对付他们么?”
岳飞犹豫着,他的家眷虽然在河北,名为优待,实则就是人质,他本应该在抵达的时候就直接插入战场,帮着刘光世攻灭刘錡手下的朝廷官军,但他又觉得,这场战争本就不应该爆发。
如果面前是民变或是军队叛乱,岳飞当然能说服自己去镇压,但现在,他自己都被算作“叛军”,面前,无论是利益还是同袍部下,全都在要求他直接灭掉面前这支官军。
“我”
好在,这时候有人传报道:“对面那支兵马派人来问话,自称主帅是刘光世,要求我军帮忙清扫战场。”
“知道了。”
岳飞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
“与他们合兵。”
岳飞走在大营里,刘光世跟在他身旁,态度明显的有些讨好。
刘光世在军中已经混了不短时间,清楚知道现在谁手上兵强马壮,谁就是老大。
哪怕不能从岳飞手里分润到几十上百名骑兵,只要能把他拉做自己的助力,也是极好的。
当即,刘光世开始命令人去设宴,同时从后营里提出数十名年轻营妓,让她们跳舞作乐。
岳飞坐在帅帐内,看这场面,看的越来越心烦意乱,旁边刘光世和几名将领又不住口的吹捧他,如同几只聒噪的苍蝇。
他脑海里还想着刚才战场的惨烈景象,到处尸横遍野,恍惚间,又让他想起了当年北伐大军溃散的时候,似乎也是一样的光景。
不.不一样,那些将士好歹是为了开疆拓土战死,而今天的那些宋人,却只是为了一些可笑的原因而死,可谓憋屈。
帐帘掀起,一名青年将军在士卒的推搡下踉踉跄跄地走进帅帐内,刘光世微微坐直身子,对这人他可是印象深刻,毕竟若非这人的战马在关键时刻不顶用,自己的大好头颅就要被对方摘掉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经决定了这人的命运,但还是冷笑一声,问道:“你是何人?”
青年将军抬起头,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他环顾坐在面前的几个人,高声道:
“大宋,刘錡!”
“呵”刘光世冷笑一声,向后靠在营妓身上,漫不经心道:“既然败了,也没什么用,推出去,杀了吧。”
刘錡朝他啐了一口,随即被几名兵卒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住手!”
岳飞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呵散那些兵卒,道:“既然他对刘大帅无用,那就给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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