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一郎大人!”
呼呼啦啦涌来一大群人。从天守里下来的武士,从城里跑来的大将和足轻,还有十来个寄鹰众,把迦勒底团团围住。
他们最初只能远远地观战,从者之间的战斗他们插不上手。但是眼看弦一郎从天守阁摔下来,那就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了。
“都先住手!”
而他们的主公却叫了停,众人只得原地立住。
弦一郎死盯着巴御前。
“你说要联手退敌”
巴御前看了立香一眼,立香很配合地点点头。刑部姬和达芬奇也知道他的用意,这个时候就先不说话了。
没有人比巴御前更适合跟弦一郎谈判。
“对,”她回答,“但不光是击退内府。如果内府确有圣杯,那我们就一直打下去,直到找回圣杯为止。”
“你想让苇名陪你们去冒险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弦一郎阁下要的是保家卫国,并不是侵略。所以你们可以随时选择退出。”
“这……”
这确实是个可以接受的提案,弦一郎觉得。毕竟迦勒底执着于圣杯,可以利用这一点确保他们不会反水。
对苇名而言,有迦勒底帮忙,虽说不能彻底摧毁内府,起码能解决眼下的威胁。运气好的话,能让内府短时间内不敢再犯。
这样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不死的研究了。
想清楚的弦一郎开口道。
“既然你这么说……”
“等一下。”
打断弦一郎的是立香,从修玛和总司身后走出来,走到巴御前身边。
“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当他说出这话时,达芬奇露出一个“啊,果然如此”的表情。刑部姬更是拍着脑门,闭上眼睛不敢看,可能的话她想连耳朵都堵上。
弦一郎没想到立香还敢提什么条件,圣杯可是在自己手里。
“你想怎样”
“作为我们协助你们的条件……”
立香提高嗓音。
“……我要求苇名立刻停止一切关于不死的研究!”
此言一出,苇名众人面面相觑。
戴着面具的寄鹰众看不出反应,武士大将们有的望向弦一郎,还有几个对立香怒目而视。
足轻们则大多有疑惑之色,可见这事没有在苇名军中传开。
“得寸进尺……”
推开总悟,弦一郎摇晃着站起来,朝立香走去几步。巴御前连忙护住御主。
虽说是有点面带笑容地护住。
“弦一郎阁下,请不要冲动。”
“你们这是得寸进尺!”弦一郎怒道,“你们可以带着圣杯一走了之,我们仍然要面对内府的报复!我再说一次,不死之力对现在的苇名而言不可或缺!”
然而立香的火气不比弦一郎小。
“胡说八道!我已经听说了,不死研究还未成,却已经让相当多的苇名人丧命!你这根本不是救国,完全是误国!”
“你敢说我误国难道让内府吞并了苇名就不是误国那时将永远不会再有苇名这个国家!”
“但是构成国家的是人,有人才有国!你的所作所为是在单方面推行你的正义,完全不顾人民的遭遇和感受!”
“给我闭嘴!”
唰——
弦一郎抄起了刀,恨不得马上劈了立香。巴御前跟着亮刀,如果弦一郎敢来,她这次可要认真对待了。
但她不能阻止弦一郎继续说话。
“黄毛小儿,你懂什么!你没有站在我这个位置,你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
“我知道。或者说,我见过。”
说这话的时候,立香不再跟弦一郎针锋相对。
因为,这是必须怀着尊敬才能说出口的事。
“我曾到过许多时代的许多地方。在名为乌鲁克的城市,我见过一位王。他和乌鲁克的境遇,比苇名更甚。
“乌鲁克面对的敌人不是人类,而是比天灾更可怕的神的愤怒。神的造物铺天盖地,神的海洋侵蚀陆地,人类只能节节败退,看着自己的城市被绝望一点点吞噬。那不是人类战争层面上的消灭,而是消失,彻底不在。
“即使集结人类能集结的全部力量,即使有众多从者齐心协力,在城市即将直面神的前三天,整座乌鲁克城只剩下了500人。没错,包括王在内,所有人加起来,只剩500人。”
不知道是立香的声音听起来太过伤感,还是他说的事情太过震撼,人群一时鸦雀无声,连弦一郎也放下了刀。
立香笑了笑。
“没想到我现在的反应,和那时我听王说500人的时候反应一样。要是被王看到了,他也会像那时一样反驳我吧。
“他说,不应该是‘只剩500人’,而是‘还剩500人’。”
“有区别吗”弦一郎忍不住问道。
“那位王有着能看到未来的千里眼,他早就知道乌鲁克会有这么一天。无论怎么应对,都不可能回避,乌鲁克注定要毁灭。但他认为,即使城市没了,只要乌鲁克的文明尚在,传承文明的人尚在,那么乌鲁克就能存续,人类就能存续。
“于是,王向他的人民坦白了一切。乌鲁克的命运,毁灭的结局。他告诉人们可以逃避,可以沉溺于欢乐,也可以哀叹命运,等待或者自寻死路。
“但是没有人这么做,他们选择了战斗!明知结局,还是要作为人类,与神抗争到底!剩下的500人,就是乌鲁克曾经存在,战斗过的证明!”
立香眼前仿佛出现了他第一次到乌鲁克时见到的场面。
“所以我初次走进乌鲁克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祥和繁荣,井然有序。完全没有不安和恐惧,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座即将毁灭的城市。如果没有那位王在,我甚至无法想象最后的胜利。
“作为一个外人,我不会说什么让苇名人勇敢战死这样傲慢的话。我只希望弦一郎阁下能好好考虑,如果苇名注定无法逃离毁灭的命运,至少让你的人民以人的身份活着或是死去,而不是成为古怪研究的牺牲品。”
立香退后一步,表示他说完了。
人群已经有了些许议论声,刚才瞪着立香的大将也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大家还是看向弦一郎,期待他的答复。
弦一郎微微抬头,目光落在那边的哨塔下面,一面旗子上。
上面写着“无生之耻,有死之荣”。自苇名抵抗内府侵略以来,这样的旗子在苇名军中随处可见。每位镇守阵地的大将身边必有这面旗子。
对苇名的将士而言,这八个字就是他们的精神。
但是,对百姓而言如何呢弦一郎承认,他确实很少考虑这个问题。
所以,他一时没法回答。
“一心大人!”
忽然人群后面传出声音,然后自动分到两边,让出路来。
“弦一郎!”
披着常服的一心大步走来,这声大喝让弦一郎心里颤悠了好几下。
“爷爷,您怎么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见一心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退隐的一心每天除了吃喝就是习武,偶尔出去转转,从来不问国事。
“哼,还不是汝等闹了这么大动静,让吾连酒都喝不好。”
一心走出人群,便看向迦勒底那边。立香忽然感觉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这就是武人常说的剑气或者威压总之跟一心的目光对上时,立香被某种不知名的气场压住了身体,让他难以站立。
总司和修玛更是本能地举刀,然后才想到这样不合适,又放下了。
至于巴御前,她正努力让自己的心脏不因过于激动而停跳。
这光是站在面前就能镇住全场的气势,不愧是游戏的最终boss。嗯对,一心是最终boss。
“呵呵,不错。”
一心打量着迦勒底众人,点点头。
“年轻人,汝之所言甚是有趣。虽然并非武人,但汝之意志,可不是一般武人能比的。”
“啊,您过奖了。”立香连忙答话。
“那么弦一郎,汝可要认真回应,不能失了一国之主的身份。”
压力给到弦一郎这边,其实他也没什么可选的。
想让他马上放弃不死,放弃龙胤,那不太可能。但正如立香所说,他会认真考虑。
“我说过,只要能拯救苇名,我什么都会拿来用。”
他伸出手。
“也包括你们迦勒底。在解决内府之前,就先休战吧。”
只狼又一次熟练地醒过来。当他看到了天花板,感觉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稍微放了心。
“你醒了啊。”
然后又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从床上骨碌下来。明明刚复活身体还不协调,却硬是要跪下。
“神子大人,让您费心了。”
跪得非常熟练,九郎想扶都来不及。
“你才是辛苦了,感谢你能到这里。”
“这里是,苇名城”
只狼的记忆有些乱,好在他马上想了起来。
“神子大人,我们应该马上离开……”
“已经不用了。”
“啊”
九郎把迦勒底和弦一郎联手的事说了,边说边笑。
终于,他看到了这个国家能恢复正常的希望。
“所以,我想留下来。狼啊,你愿意帮助我,帮助大家吗”
只狼自然是一低头。
“谨遵主命。”
“嗯。呃……”
望着只狼这个样子,九郎只觉得心在隐隐作痛。
彼时弦一郎问自己的话,此刻,该给出一个明确答复了。
“狼啊,你这几天,为了到这里,一定遇到了很多危险吧”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
“你的不死之力来自我,所以我能明白。在那天以后,你死过好几次,是吧”
“为了神子大人,万死不辞。”
越是这么说,九郎越是难过。
“你,难道不恨这力量吗”
“此乃神子大人所赐,何恨之有”
这确实是只狼会说出的唯一回答,虽然九郎希望听到的是截然相反的话。
他叹了口气。
“弦一郎阁下曾说,我将力量与你,却不与他,是出于我的私心。这几天我反复思考,我想,他说得有道理。
“三年前那个晚上,我回到佛堂的时候,只看到你和蝶。龙胤之血虽能起死回生,也有诸多限制。我只能与一个人结下契约。
“如果问理由,大概是本能吧。这么说对不起蝶,但我确实没有多想,就救了你。”
“不胜惶恐。”只狼答道。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现在也是。我深知狼的忠诚,知道你如果打听到我的下落就必定会来。若是有了不死之力,更会不顾自己的危险。”
“神子大人……”
“你要明白,狼。龙胤绝非人可染指之物,只要龙胤还在,平田家的惨剧就会一直上演,我不希望再有人被我牵连。现在弦一郎阁下与迦勒底合作,有了些许放弃龙胤的意思,我也该行动起来了。”
托起只狼的义手,九郎紧紧握着。
“我要断绝龙胤,斩断不死!狼啊,助我一臂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