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开始,周进还吩咐管事姨娘方媛给傅检一家人提供餐饮,他还以为仅仅只是傅检及其口中所说的那个丽娘,借住在隔壁宅院倒座房内,每日供给两顿饭菜罢了,开支也有限。
现在可好,一下子又增加了丽娘一家子八口人,总共有九张嘴巴,吃住都算在他周进名下。
虽然周进和傅检关系不错,在周进眼中,尤其是傅检还能提前泄露乡试中举消息,貌似有着一些人脉,也算是具有一些利用价值了。
但即便两人关系再好,也需要有一些必要的界限感,亲兄弟尚且还需要明算账呢,这傅检名下将近十口人借住在家中吃喝拉撒,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方媛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周进,让他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不能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含糊下去了。
“要不然,以后财务超支,你又要责怪我大手大脚乱花钱。我若是不再提供餐饮,恐怕又伤了你们朋友之间的感情,你或许又要埋怨我不懂事了?”方媛郑重提醒道。
“这事儿简单。”周进笑道,“隔壁这处宅院,便干脆转手给傅检,让他吃住自理,也恰好可以安置他这一大家子人。”
然而,傅检听说后,却不大情愿。
明面上,周进把这处宅子,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便宜卖给傅检,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怎么看都是傅检捡到了一个大便宜,怎么看都是周进在照顾他傅检这个小弟。
毕竟周进从董爱珠手中买下这栋宅院时,花了整整六百两银子哩。
但问题是,这栋宅院早已被董爱珠砸得稀巴烂,哪怕是简单打理一下,都需要数十两银子呀。
但傅检若是不肯,又会让周进心生不悦,是不是傅检一直想白嫖,就想着一文钱不花,在周进这里蹭吃蹭喝?
如果是这样,那两人今后,可就要从朋友变成陌生人了?他傅检还怎么好意思抱住周进的大腿,让他给自己安排差事?
迫于这种考虑,傅检便不能直接说不想买,只是说,自己人口多,嚼用大,一口气掏出二百两银子买房,剩下的银两便不多了,万一家中下人们有个头痛脑热,需要看病吃药时,恐怕支撑不了不久。
傅检的意思,可以这样总结,他是有心无力,想买而买不起。
“那你最多可以掏出多少两银子?”周进笑眯眯地追问道。
傅检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言道,“最多一百五十两,再多就要影响到衣食嚼用了。周进老兄您也知道,我手头上总得有一些现银,以备不时之需嘛。”
傅检心想,这样一个打骨折的价格,周进这厮总不会强迫自己买房了吧?
哪里知道,周进却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道,“行行行,一百五十两银子就一百五十两银子,谁让咱们俩是好朋友呢。”
傅检顿时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周进甩锅的心情会有这么迫切,一百五十两银子都愿意卖给他。
“周进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当作冤大头和接盘侠吧?”傅检心中苦涩,内心郁闷道。
而且他还只能强颜欢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实际上却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受。
他原本只想蹭吃蹭喝,做一笔无本的买卖啊。
这笔房屋转卖生意敲定以后,周进生怕傅检会反悔。
他以最快的速度,强拉着傅检去了一趟宛平县衙户房,办理好交割手续。
至于那些不值钱的粗笨家具和打坏了的粗陋瓷器之类,则一概不要。
周进可能感觉不好意思,还特意给傅检送了一些破烂棉被和旧衣裳过来,让他尽早安置好家中下人们。
以至于傅检对这笔买卖,越发不满意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大冤种,接住了周进甩过来的这口黑锅。
但丽娘一家人,却喜出望外。
他们原本以为,被傅试大爷打发到傅检这里来,有可能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很有可能会露宿街头,吃上一段时间苦头。
哪里想到,傅检这人还算是有些本事,居然有魄力入手这么一套豪华大宅,虽然破烂了一些,但收拾好了之后,也还是不赖嘛。
以后跟着他,岂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越过越好?
尤其是章丽娘,想着傅检身边又没有其他女人,自己不是当家奶奶,胜似当家奶奶,不由得心花怒放。
她兴冲冲地带着妹妹章卫、堂妹章平以及叔叔、婶婶,走到内院之中,准备自己动手,将这处宅院打整出来。
关于各人住处,丽娘的想法是,正房东侧主卧就不要奢望了,她这次哪怕是要施展魅惑手段,也要强逼着傅检答应她,让她住在正房西侧卧室,也好奠定她内院一家之主的地位呵。
哪里想到,傅检却抢先吩咐道,“咱们就住在正房东侧主卧,正房西侧主卧先空着,用铜锁先锁上,以做备用,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入。至于其他房间,除了西厢房一间留作内书房以外,你看着安排即可。”
丽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更进一步,直接住到正房东侧主卧,这可是内宅一家之主的象征呀。
至于正房西侧主卧,傅检另有安排,她也不甚在意。
毕竟正室夫人没有进门,总得留一间正室主卧以作备用,这才符合常理嘛。
丽娘对这处宅子,前后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越看越满意。
她把自己的叔叔婶婶,安排在倒座房内,由叔叔章顺负责门卫值守,婶婶鲁花衣和堂妹章平负责厨房烧煮以及衣被浣洗。
至于妹妹章卫,目前也有二八芳龄了,生得水水嫩嫩,娇俏动人。
被赶出傅家之前,父母亲就给丽娘说过了,全家将近十口人,都要依托傅检一个人过活,恐怕光凭她章丽娘一个未亡人的魅力,还不足以套牢傅检这颗参天大树。
父母亲给出的建议是,最好让妹妹章卫也给傅检做小,两姐妹做个伴,今后也能相互扶持,彼此作为奧援。
半路上,丽娘也给妹妹章卫说了这件事情,章卫虽然有些扭捏,但还是红着脸蛋答应了。
自从来到傅检这里以后,章卫看着傅检的眼神,时常有些痴痴呆呆,欲语先羞,甚至还会突然之间一阵脸红,让旁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唯有丽娘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妹妹,怕是真看上傅检了。
丽娘当然也有心成全,便让章卫和自己一样,先做傅检的通房丫头,等以后两人都熟悉了,再和傅检提这件事情不迟。
她章丽娘出于未亡人这个尴尬身份所限,目前只能这个样子了,但她妹妹章卫却是可以争取成为正儿八经的体面姨娘的。
还有弟弟章冀和堂弟章通,也暂时住在倒座房内,平时则充作傅检的随从,出门在外,有这两个半大小伙子陪伴左右,也能让人省心不少。
至于哥哥章保,就更不用章丽娘来操心了。
早在昨日下午,傅检就用一壶陈年老酒,疏通了方掌柜的关系,帮助章保被聘用为蜂窝煤制造场生产处的门卫兼捣煤工,晚上也住在蜂窝煤制造场那边,吃住也都由蜂窝煤制造场负责,倒是帮助傅检减少了一些嚼用。
傅检现在虽然美人在侧,常伴左右,颠鸾倒凤,夜夜笙歌,但他还是感觉很不快活。
以至于连便宜小姨子章卫抛来的媚眼,他也暂时无心关注了。
无他,经济压力太大了。
虽说这次兄弟俩分家,兄长傅试好歹还是给他分了五百两银子,姐姐傅秋芳偷偷地塞给他三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再加上他个人往年积蓄,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加起来也算是一笔不小的现银了。
但傅检这次买房,便一次性花去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给周进这厮送礼,祝贺他乡试中举,又花去了十两银子;
这几天请来匠人进行房屋打整,购置家具、瓷器、饰物、衣被等,更是陆陆续续花去了好几十两银子。
如今傅检手头上,只有三百余两现银,却要担负起家中上下十口人的吃喝用度问题。
一天两天没问题,一年两年也没问题,但十年八年呢?
长此以往,坐吃山空,可怎么得了呀?
最开始,傅检采取的策略是减员增效,把锅甩出去。
比方说,便宜小舅子章保,被聘用为蜂窝煤制造场的门卫兼捣煤工,就是一个妙招,不仅减轻了傅检的负担,章保自己也能挣上一些工价钱,贴补家用,省得傅检一个人全包了。
随后,傅检又盯上了那个刘玉石。
刘玉石是宛平县学童生出身,现任《青年诗刊》风月栏目编务,每年的薪金就有二十四两银子,日子虽然穷一点,养活一家数口却没有任何问题。
傅检本想把自己的小姨子章卫介绍给他,想以此减少一个家中下人,奈何章卫本人不同意。
她还是想跟着傅检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愿意跟着刘玉石过苦日子。
而且,傅检在酒场上,也曾迎合周进的意思,公开表态道,只要谁能帮他生下孩子,便能恢复自由之身,连大妇都管不着,岂不美哉?
章卫还听说,那个刘玉石,连一处房子都没有,她那个寡母迄今生活在周大福员外名下田庄之中,刘玉石自己则借住在紫檀堡外《青年诗刊》编辑部内。
两相对比,章卫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刘玉石相亲见面了。
她甚至还哭着说,自己的身子已经被傅检看过了,小手也已经被傅检摸过了,以后她生是傅检的人,死也是傅检的鬼,再也不可能和傅检分开了。
傅检感觉很抑郁,明明是你洗澡时,喊叫着让我帮你拿衣裳,怎么还反倒怪在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