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其他新科进士都先后授予了官职,惟有周进本人的去向,却一直悬在空中,以至于朝堂之外,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都有。
有人说,周进这厮简在帝心,朝廷想要对他大用,但他科考名次又不高,以至于事情尚未定下来。
也有人说,周进这厮品质败坏,尤为贪财。他作为新科进士,竟然和永利赌场联合涉赌,把他放在官场之上,岂不是要吃老百姓们的肉,喝老百姓们的血?
对于此事,周进倒是没有特别焦急,但他也不能一直茫然地等待下去,真要把他放到外地任职,紫檀堡尚未完成的诸多项目怎么办?
倒不如以傅检这厮为棋子,化被动为主动,将自己的倾向性态度表达出来。
“什么,你想让我参加吏部铨选,并推荐我出任大兴县教谕?”
猛然从周进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傅检不由得大吃一惊。
按照他内心的真实意愿,他还是想着参加下届科考,争取拿到进士或举人功名,并不打算以这个监生身份步入仕途。
要不然,他一个捐纳监生,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周朝,就这样直接走进官场,能混出一个什么名堂?
就算他干得好,洪福齐天,过些年升任顺天府学训导,品级也不会太高,注定要一辈子沉沦下僚。
但周进这次特地过来,谈及这件事情,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他循循善诱道,“傅老弟有志于科考,这当然是值得鼓励的,我相信以傅老弟的才华,十年之内拿到进士功名,应当不在话下。但话说回来,你选择此时出仕,也未尝不是好事。现如今,正是忠顺王用人之际,你果断投靠,自然能让王爷高看你一眼。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傅老弟果断入场了。真要等到十年八年以后,王爷权柄已然稳固,连自家人都不够分一杯羹,你傅检哪怕是新科进士,还能入得了王爷的法眼?”
听到这里,傅检顿时有些犹豫了。
要说只是周进推荐自己,傅检自然是不太乐意的。但若是能借此抱住忠顺王陈西宁的大腿,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上和忠顺王属于一母同胞,两人打小就一块儿长大,亲密无间,相互信任。
他要是能进入忠顺王陈西宁的私人圈子,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今上的圈子,不说前途不可限量,至少也是大有保障的。
真要讨得了忠顺王陈西宁的欢心,由他出面运作,先不说封疆大吏了,捞一个知州、通判之类的官职,岂不是轻而易举?
要知道,傅检的兄长傅试,在四王八公这个阵营之中,不知道辛辛苦苦地钻营了多少年,差点连傅检的姐姐傅秋芳都送给贾政做妾,后来又差点说给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做妾,只是出于各种缘由,包括荣府中那位王夫人曾坚决反对、傅检迎娶贾迎春给了贾赦一个措手不及,这件事才最终没有说成。
像赵姨娘这种没有根基的家生子,性格又粗陋不堪,像是个炮仗一点就着,王夫人自然是随意拿捏。
而傅秋芳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姐,心眼又多,关系复杂,真要嫁给贾政做妾,可以肯定地讲,只要王夫人这边一出事,她傅秋芳就极有可能借此上位。
王夫人有几个胆子,敢让傅秋芳进入家门?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久了?
傅试趋炎附势到了这种程度,又给四王八公一系擦了许多次屁股,才算是勉强坐稳了顺天府通判的职位。
傅检要是也能够出任某个州府的通判,岂不是和他兄长傅试也能够平起平坐了?
届时,他兄长是否会心生悔意,将他这颗潜力新星赶出家门太早了?
想到这里,傅检精神一振,口风也变得软和起来,“如果真是出自王爷授意,我傅某人焉有不从之理?”
十年之内能否拿到进士功名是一个未知数,甚至是否连乡试过关都要有巨大的气运才行,但眼下却能间接抱上忠顺王的大腿,立马捞到一个官做,傅检自然是不难做出选择。
何况县学教谕辞官之后,还可以再度参加科考,对于傅检来说,妨碍也不大。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想才对嘛。”周进口头表扬了傅检一番,又鼓励他好好作为,必将未来可期,云云。
周进画完大饼之后,还特意提到,傅检这般勇于任事、为君分忧的情怀,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听闻后,想必会更加高兴。
本来,傅检喝下了周进端来的这一大碗鸡汤,就不免有些心动起来。及至听说王允大人也关注此事,更是恍然大悟。
敢情周进推荐他出任大兴县教谕,是为了给王成学这厮腾出位置?
王成学出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也有了一段时日了,再往上提一提,做桃李书院副院长,继而做院长,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大兴县教谕的职位,他傅检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要不然,就有可能得罪王允、王成学父子俩了。
他傅检才几斤几两,敢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叫板?
傅检连忙表示欣然同意,他要是稍微流露出迟疑不决的态度,直接等同于是对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的极不尊重啊。
既然傅检同意了,随后的事情就好操办多了。
当忠顺王陈西宁听说,周进这厮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仅仅是推荐桃李书院院长傅检出任大兴县教谕,而傅检也表示接受时,简直都有一些不大敢相信。
大兴县学教谕,虽然秩正八品,但权柄太低,属于一个冷门官儿,任谁都能拿捏一二。
像那个前任宛平县学教谕董晟,据说是因为得罪了荣府家奴,引来了一些和荣府交好的官员们的暗中报复,让他零零碎碎,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董晟有着举人功名护身,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欺上身来。
但董晟受不了这些腌臜之气,便在周进名下桃李书院做了一名讲师,现在更是成为了桃李书院崇文堂举人考试辅导班的金牌讲师,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以至于董晟逢人就说,早知如此,他何必为了五斗米折腰,在宛平县教谕的官位上,蹉跎了这许多年,还不如早一步跳出来,或许名气还会更大哩。
县学教谕这个官儿,纯属鸡肋一个啊。
可以这么说,但凡有希望乡试中举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多参加几次科考,要一直考到四五十岁,或许才会考虑出任私塾教师或者低级官吏,以便养家糊口。
傅检现在才二十岁不到,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却急匆匆地放弃学业,直接步入官场,对于这种情况,忠顺王陈西宁深感诧异的同时,也只能认为是周进这厮巧舌如簧,不知道给傅检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把他给说动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县学教谕的职务,此事甚至都不需要忠顺王陈西宁亲自过问,忠顺王府长史也只是给吏部某位堂官打了一声招呼,而顺天府衙门在收到周进的推荐函后,也没有怎么耽搁,便立马向礼部和吏部分别行文,简要汇报此事。
经过礼部、吏部诸位司官会商,吏部尚书大人点头首肯,最终由吏部签发文书,任命傅检为大兴县教谕一职。
周进也借此机会,向诸位大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还是想到大兴县衙任职。
毕竟紫檀堡的开发建设已经初显成效,让其他人过来,周进还是很不放心呀。
鉴于此,陈西宁和张楚、王允等人协商之后,最终任命周进署理大兴县令,秩正七品,相当于大兴县代理县长,以接替升任顺天府治中的原任大兴县令赵光南。
本来,大兴县属于京县,地位特殊,大兴县令一般都是六品官员,比其他七品县令要高上一级。
但周进不过是署理大兴县令,正六品实职就有些不合适了。
话说回来,连中三元的三鼎甲之首周少儒,他虽然进入了翰林院任职,前景大好,但眼下也才不过是从六品,再怎么说,周进也不能一下子高到他头上去。
人家新科状元难道不要面子了?
“看来我在署理大兴县令这个职位上,也只是一个短暂过度啊!”周进暗中思忖道。
不过这样也好,不需要长期经营,只是追求短期政绩的话,周进心中有的是办法。
本来,傅检想要和周进、韩奇等人划清界限,保持一定距离,也好隔岸观火,稳坐钓鱼台。
结果,现在一番操作下来,他已经完全被打上了周进一系的标签,作为五品云骑都尉、署理大兴县令周进第一个推荐任职的官员,又是在周进眼皮子底下任职,从此以后,他的仕途命运,就和周进高度捆绑在一起了。
面对这种情况,傅检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事已至此,傅检也只能认命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又怎么算计得过新科进士周进?
根据大周朝律法,作为吏部任命的地方官员,傅检不能兼职从事工商经营活动。
因此,傅检也不待他人提醒,果断提请召开桃李书院院长办公会,提议由桃李书院副院长冯紫英升任院长,由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王成学出任桃李书院副院长职务。
周进那里,自然也是和韩奇、冯紫英等人,提前沟通好了的,对于这次人事变动,自然也是高举双手赞成。
除此之外,冯紫英还提请增补谢希平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接替王成学原有的院长助理职位。
发展到现在,香河县尉谢京、谢希平父子俩自然也看出了桃李书院农学堂的前景。再加上谢希平在乡下苦读诗书,奈何一直没有长进,父亲谢京也只好替他另寻门路。
恰逢周进高中进士,并署理大兴县令一事,给了谢京、谢希平父子俩以极大的刺激。
向来都是朝廷授予进士官职,这哪里还有进士向朝廷讨价还价,指名要去哪个地方赴任的?
周进这厮,简在帝心啊。不趁此机会,抱住他的大腿,更待何时?
谢希平本身颇有才干,又在《青年诗刊》创办一事上多有助力。
既然他曾经帮了周进一把,周进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在和谢希平有过一番沟通之后,由谢希平接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副堂主一事,便成为了定局。
说起来,傅检在这个桃李书院院长的职位上面,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年时间,纯粹就是一个傀儡。
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以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一事作饵,引诱北静郡王一系人马入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和傅检这个院长商量,以至于傅检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就被此事拖累,被抓捕入狱,吃够了苦头。
总之一句话,傅检虽然好处捞到了不少,但黑锅也背上了许多,眼下形势有变,就被迫辞职,让王成学、谢希平这些人出来摘桃子,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傅检知分寸,懂取舍,周进、韩奇这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让任何人为难。
傅检如此上路,周进自然也不可能亏待他。
毕竟,他作为署理大兴县令,傅检的顶头上司,总得给傅检一些额外的好处,才好使唤傅检卖力办事嘛。
上次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联手,让理国公府万劫不复,从中赚取了八万两银子。三人各自分了一二万两银子,又向朝中大佬们打点了一番,至于牵涉其中的傅检、胡永等人,也都各自分了些许银子,算是大家都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但傅检在桃李书院这个圈子中,因为是中途加入,所得到的好处也较少,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
因此,经过周进授意,冯紫英提议,动用桃李书院公中经费,给傅检这个前任院长五百两银子的特别津贴,以表彰他在过去一年,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傅检拿到了这笔银子,喜笑颜开,便再无怨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