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通话，洛希安将铜镜小心翼翼地收好，再三确认空气中没有留存死气之后才收起了所有伪装。</br>长夜漫漫，无心睡眠。</br>他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诸多念头于心中纠结缠绕，就像一场风暴，或是水底涌动的暗流。</br>忽然，一个微妙的细节从泛起的沉渣中被揪了出来。</br>三天前，途经维恩图斯时，他曾听说过这么一条消息——</br>风语者蒂莱曼丝阁下在不久前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离开的起因是三王女蕾妮的拜访。</br>当时维恩图斯还发生了一些较为剧烈的波动，就好像是那位殿下的到来引起的一般。</br>巧的是，三天前梅尔文便出发了……就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br>——莫非她和维恩图斯的精灵也有联系？</br>洛希安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br>他知道梅尔文向来对自然之灵感兴趣，作为研究虚空的专家，她的某些举动也少不了维利塔斯的推波助澜。</br>而随行的两位战斗法师中，德里克更偏向技术方面。</br>在某次谈话中，对方告诉过他，自然之灵与清理魔网的积冗信息有关。</br>所以，既然梅尔文能在尼布拉城布局，或许早已将触手伸向这里。</br>想到这里，他掏出魔杖，轻轻挥了一下，两张半透明的秘术便签仿佛蝴蝶般从缝隙钻出，直奔卡尔文和德里克的帐篷飞去。</br>几分钟后，两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br>“怎么了？”卡尔文问。</br>“如果是梅尔文·卡明斯，她有没有可能暂时休眠低语森林的通讯站，转而为自己留一条专门的、与维恩图斯保持联络的通讯线路？”他开门见山地问。</br>卡尔文脸色严峻起来，他看向德里克，后者比他更擅长这方面。</br>最终，专业人士开口道：“我说过，魔网瘫痪的根源是垃圾的积冗速度超过了其自身的净化速度，但如果是奥普瑞的女王，对虚空领域颇有研究，或许可以做到让一部分节点承担更多的垃圾，空出一条缝隙供自己使用。</br>“不过既然水银森林的魔网是正常的，那她就必须给节点加密才能在这里不为人知地使用……考虑到暮影谷是二者的交接点，假如真的要布置节点，只可能是这附近。”</br>洛希安忙问：“有办法验证吗？”</br>“可以。”</br>德里克点点头，拿出了一块银白色的金属圆盘。</br>他激活探测器后，上面呈现出一片刺眼的金色。</br>德里克皱眉：“不行，这里干扰太强了，我们得离那些圣光罐头远一些。”</br>“我来想办法。”</br>洛希安走出了帐篷。</br>几分钟后，得到允许的三人离开营地，在暮影谷一番搜索后，竟真的在营地北部十公里处的山包上发现了一块特殊区域。</br>“反侦测、防干扰、以及屏蔽魔兽感知……”</br>尽管没有挖开，德里克也可以确定这就是他想找的东西。</br>“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种特殊的‘斥力’，与常见的侦测干扰完全不同。”</br>德里克有些惊讶，他可是真理院的人，全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包括头脑——他掌握着这个世界上关于虚空与魔网最尖端的知识。</br>没想到奥普瑞的节点科技已经先进到了他看不懂的地步……</br>他哪里知道，这是蒂莱曼丝带着伊恩给的设备沿途布置的节点。</br>元灵科技加上矮人的图腾术，他能看懂才有鬼了。</br>不过从某些角度来思考，他的确没猜错。</br>这确实加密了，确实也只有一条通讯线路。</br>预感得到了确认，洛希安的脸色不怎么好看。</br>他看向落至山头的双月，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br>他估计最迟天亮时梅尔文的人就到了，对方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br>“我们从那个营地撤出来，先回到水银森林！”</br>卡尔文和德里克对视一眼，虽然惊讶，但也没多问。</br>毕竟同行这么久，洛希安的实力他们是知道的，既然对方做了决定，那么执行就可以，反正出了问题也是他承担责任。</br>很快，在阿尔比忒冰冷的注视中，一行人离开了营地，沿着来时路返回水银森林。</br>折腾了一夜，其他人早已疲惫不堪。</br>等他们都睡去后，洛希安给自己上了个强效隐身术，偷偷离开了营地。</br>他沿着原路返回，来到了两個营地中间区域的某处山洞里。</br>然后，他才松了口气。</br>这是第二道保险。</br>这里可以同时观察到两个营地的情况，如果秘法师队伍遭到了袭击，他就第一时间找到阿尔比忒，告诉对方高文没死，而且梅尔文与高文、与麦卡拉方面有来往，他们或许在酝酿渎神的行动。</br>这样他才有更大的把握活下来，并且将永恒黎明也卷进来，并将这件事的严重等级上升一个台阶。</br>唯有如此，他才不用灰溜溜地逃向灰烬前线，在那里作为一名亡灵法师苟活着。</br>否则，即使他能带着真相顺利回到维利塔斯，面对的也是奥普瑞公司和巴斯克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无尽的围追堵截。</br>这一点他已经领教过了。</br>要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声名在外的资深战斗法师沦落到今天这份田地。</br>靠着冰冷的石壁，洛希安心头泛起过往的回忆，那些压抑极深的绝望与不满就像毒药，滋养着他腐朽的灵魂，让他向着与生者为敌的道路不断前行。</br>…</br>高空，“火铜号”麦旋风的护栏边，梅尔文用远视之眼看到了下方特工发出的信号。</br>“难以置信……他们竟然主动分开了？”她愕然道：“这是什么阴谋吗？”</br>事实上飞艇在两支队伍首次相遇之前便抵达了这里。</br>借助奥芙洛拉的特殊感知，他们率先先发现了永恒黎明的人在前方扎营。</br>但在衡量过双方的实力差距后，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打算等对方离开。</br>可紧接着两支队伍便汇合了。</br>这就把一行人给难住了，饶是捉羊也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br>如果兄弟们都在，那还有的打。</br>但就现在这点人，偷袭一个法师营地是够的，但加上圣骑士就远远不够了。</br>可谁知道紧接着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变化——</br>他们拆团了！</br>为什么呢？</br>「会不会是因为洛希安和卢库人不合？」捉羊问。</br>他不是惠惠，对狐影这个人也没那么了解，即使这个法师npc的任务涉及一些专供法师的施法技巧，也和他一个圣骑士没关系。</br>“可能性太低了。”</br>梅尔文摇头道：“既然能够合并成一个营地，那洛希安就绝无可能闹出其他事端。在招惹了帕威尔·费德洛夫之后，他的谨慎几乎渗进了骨子里，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br>「他是怎么惹到凯威斯特安保的？」</br>捉羊好奇地问。</br>强如惠姐也只知道个大概，所以既然有机会，他就想把这瓜吃全乎了。</br>“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的梦罢了。”</br>梅尔文不屑地笑了笑，随即简单讲述了这个故事。</br>事情并不复杂，洛希安正如玩家熟知的那样，因为百分百的决斗胜率一直是角斗场的宠儿，再加上擅长炒作、为人风趣，因此在维利塔斯这个传媒高度发达的地方有不少粉丝。</br>换句话说，他逐渐成为了一个“偶像式的人物”，并利用自身的影响力赚到了不少钱，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从而产生了继续往上爬的想法。</br>但很可惜，在海岛经营了七百多年的维利塔斯人早就形成了围绕六人议会和民选议院的稳固上层阶级。</br>洛希安这个在后80座海岛上炙手可热的红人在真正的贵族圈子里就像个擅长表演的动物，从来没有被真正放在眼里。</br>这种发自内心的蔑视和鄙夷藏在亲切的微笑与优雅的仪容之下，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显露。</br>初入这个层级的洛希安未能察觉，还以为自己真的和这些人成为了朋友。</br>于是，在某次晚宴上，在凯威斯特安保的帕威尔拿他开了个玩笑后，洛希安回了对方一个同水平的玩笑，结果就是其他人都没有笑出声，而是以一种悲悯的微笑看着他。</br>那一刻，洛希安终于看清了自己周围都是些什么人。</br>可惜太晚了。</br>即使帕威尔什么都没说，晚宴照常进行，但在那之后，洛希安没多久便被角斗场驱逐。</br>接下来，他的任何求职都石沉大海，无人雇用，也没有曝光，失去了经济来源，朋友相继离他而去，他就像一道流星，迅速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br>等到租住的地方也无故涨了租金，他只能被迫搬到数字更靠后、治安更差的海岛上。</br>然后便是频繁被骚扰、家中失窃、纠纷缠身……</br>每一件小事都轻盈且寻常的像是一张卫生纸，可它们一层又一层交叠起来，就结成了厚重的茧，几乎让他窒息。</br>久而久之，就算是再迟钝，他也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将会一直持续到他彻底消失。</br>最终，洛希安投向了狮王贸易行。</br>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会惧怕帕威尔的去处。</br>后者几年前就曾向他伸出橄榄枝，但被那时的他断然拒绝。</br>事到如今，他的待遇自然不会像当初那样，于是进入狮王的第一年就被派到了纳尔德莱这种仅比麦卡拉还好一些的地方。</br>要知道，麦卡拉是纳加这种三级法师来的地方，而他可是一个六级法师……</br>其“流放”之意可见一斑。</br>听到这些，捉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如果他有的话。</br>他没想到狐影洛希安还有这样的过去。</br>而这些经历和一个人极其相似……</br>在惠惠穿越的时间点，真·萨总发动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偷袭，直接动用真理院内部的两个深水狼，让他们在真理图书馆内召唤了冥卫，对核心研究员群体进行无差别杀戮。</br>那两个人分别是柯林斯和希尔达。</br>其中的柯林斯，与洛希安一样贫寒出身，同样心怀大志，同样惹了不该惹的人。</br>而上位者的一个瞥视，都足以让他们沉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br>怎么会这么巧？</br>柯林斯是在人生谷底被大巫妖维加招募的。</br>而洛希安现在正处于最落魄的时候——在游戏里他后来因为玩家的缘故翻身了，但这一次没有玩家。</br>所以他会不会……</br>「你有办法侦测到类似魔网通讯站的特殊节点吗？」他问。</br>梅尔文略微迟疑后拿出了一个银白色金属圆盘。</br>“你要干什么？”</br>「找一找这附近的节点。」</br>…</br>几分钟后，在洛希安三人曾经探查过的山头上，捉羊通过节点和海涅取得了联络。</br>只一句「我骗了他」，就足以说明一切。</br>能和海涅搁着这么远聊天的，只可能是二五仔。</br>而能被海涅骗的，只可能是梅尔文的来意。</br>洛希安绝对想多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从卢库人的营地搬出来。</br>「我一个人去那座卢库人的营地，你带着其他人去袭击秘法师队伍。」</br>“什么？”</br>梅尔文将目光从这个节点装置上挪开，瞪圆了眼。</br>“你没开玩笑吧？”</br>「洛希安得知了你回来，因此不会待在任何一个营地。我们对其中任一的攻击，都会导致他立即逃亡另一处，这是最优解。」</br>“可是……”</br>「你要是对自己的战斗力没信心，你教你一个百分百完成任务的方法。」</br>“什么？”</br>「让麦旋风直接撞向法师的营地，然后带着人在外围守好就行。」</br>梅尔文都惊了，至于这样吗？？</br>“这可是一座飞艇啊！”</br>「伱就说这个方法稳不稳？」</br>“我……”</br>梅尔文一时无言，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离谱的建议带偏了思路。</br>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br>“这个姑且不说，难道你要一个人对付那一整个卢库人的营地？”</br>捉羊：「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人越少我越强，你们不在，我无敌。」</br>梅尔文一时无言。</br>她一度怀疑是对方的灵魂出现了问题，这是在胡言乱语。</br>这两种安排，无论哪个她都不理解。</br>但出发前那个叫雷德的矮子就强调过，务必听这个骷髅的。</br>行吧。</br>反正砸得不是她的船。</br>…</br>五分钟后，“火铜号”麦旋风一头撞进秘法师团的营地。</br>不仅如此，梅尔文还引爆了提前设置在船身上的解体法阵。</br>随着枯萎能量腐蚀过的甲板尽数被摧毁，生命力充沛的魔法木板和轻盈的、携带风属性能量的青隼目石被完全解放。</br>它们就像枯枝和柳絮，随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将热浪铺向落地点周围近千米的范围。</br>即使卡尔文和德里克再怎么全副武装，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提防不了这种毁灭打击。</br>梅尔文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饱和火力打击”。</br>一切都像捉羊强调的那样——</br>「人没事就好。」</br>当然，他指的是麦卡拉人。</br>此刻，她用感知包裹着火海，从容地守着幸存者出来。</br>——如果有的话。</br>而她的周围，这些麦卡拉的特工们，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离谱的指令而惊讶。</br>不对，他们压根就不觉得这很离谱。</br>这大概也算是巨大的麦卡拉震撼了。</br>这是梅尔文第一次领教麦卡拉人的行事风格，以及脑回路。</br>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金色光柱刺破了西边的天空，完全遮住了卢库人的圣光信标。</br>此时微亮的天光在对比之下也显得如此暗淡。</br>梅尔文一脸惊愕：</br>“那是……圣光之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