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步山谷丘岭,身畔残影如箭逝去。
徐源长不再压制体内气息,契合天地任由法力和气势往上奔涌,修行三百余载,经历过的人和事,如同影像从前往后闪现回溯。
久远的回忆,让他想起了许多没有交集的老朋友。
温婉如兰喜欢凭窗读书的安慈玉,苦心路同行共度艰难的宋叔潜、南宝林等人。
他以无为心态像旁观者翻阅着一闪而过的点点滴滴,眼神酝酿出两分笑意,苦也好,乐也罢,都是人间过客,此时才明白“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的真谛。
来也欢喜,去亦无忧也。
身后紧紧追随的曾山郎和蒙一一神情肃穆,满心的不舍,又怀着一丝忐忑担心。
他们看过的古籍中,有“雷劫难渡,祸福莫测”诫语,暗界门开之前两千年,千方界几乎没有渡劫飞升上界成功的记载。
两人身为五重楼修士,用法力带着老黄狗、董行和徐尧铃飞行。
众人被飘飘欲仙的师父越甩越远。
蒙一一传音道:“夫君,我想给姑姑和师父传讯,告诉她们一声,请她们前去荒漠观礼,徐师父不会怪罪吧?”
曾山郎竭尽全力飞行,盯着黑夜里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身影,传音回复:“师父是不想劳师动众,他心性洒脱,不会在意这些,你尽管传讯就是,至于其他人,不必惊动。”
当初老祖渡劫,他没能赶去,一直引为憾事。
如此想着,他赶紧给孟山河发出传讯。
又传讯催促赶路的大师兄,稍一耽搁,前方数十里外已经失去师父踪影。
等众人循着躁动的天威动静,找到荒漠五百里深处,天空已经乌云堆积,狂风卷起黄沙漫天飞舞,云层间电光蹿闪如道道银蛇游动,沉闷滚雷仿佛碾压在众人心头。
孟山河与俞风舞几乎前后脚赶到,两人打了一个手势,各自飞往渡劫区域东西方位,他们要防着被惊动赶来的修士,万一有人使坏捣乱。
众人远离渡劫位置从五十里到百里不等。
老黄狗受天威压制,站立在百里开外一座沙丘高处,如同剪影雕像一动不动。
徐源长已经彻底放开气势,身周浮现彩雾环绕幻甲,右手随意握着不到三尺长的法杖,杖身镶嵌有四颗耀雷石和命木石、牵神木两颗木石,是他精心准备的渡劫宝物。
劫云笼罩,闪电所指,他凌空悬停,心绪前所未有平静。
尤有闲心观察体悟天地之威,与乌鸦信手拈来的规则之力进行比较。
他突然察觉天威是规则之力的一种,能够毁灭一切,似乎又蕴含着神秘的生机……向死而生,破而后立,生与死之间原本并不矛盾。
这个发现令他有些兴奋,然而不容他继续深入感悟,劫雷积蓄时间已到,凝滞的气息有短暂松动。
闪电巨亮,如同利剑指向下方漂浮人影,照耀天地一片惨白。
霹雳声猛然炸响,一颗银白雷球破空突降,嗤喇喇狠狠砸向渡劫者头顶。
徐源长神情自若举起法杖,四道鸡蛋粗细雷光喷涌而出,划出玄妙弧形,合而成为一颗拳头大急剧盘旋雷球,往上仿佛受到吸力牵引,与劫雷不可避免撞在一起。
“嘭”,强光耀眼,漫天雷光如雨下。
挥动法杖,引导着散乱劫雷丝穿过护身幻甲,往身上汇聚。
雷劫是天道考验,能够淬炼提升渡劫者体魄,强化神魂,洗涤全身,有本事的渡劫者皆会好生利用一二,曾望楼留下的渡劫玉简心得也有提及。
雷丝入体,飞快消弭在涌动的法力之下。
徐源长切身体验酥麻、炙烤、炸裂诸般细微痛苦之后,能够估算出他要渡的天雷威力,以便做到心头有谱。
他曾经为了晋级五重楼,利用天材地宝专门淬炼过好些年身躯,加上三百多年长期运功用气息法力冲刷,细物无声蕴养体魄,他的身体强度差不多接近五阶体修。
比体修不足,相比同阶法修绰绰有余。
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被他左手挥动的一片银色气波化作憧憧光影缓解、削弱,然后被他背后突然冒出的法相引爆,整个人笼罩在璀璨闪烁雷光之中,吸收炼化着天雷能量。
他祭炼的幻璃镜原本是七阶幻兵,目前没有修复到全盛时期,不过施展幻镜六层的神妙幻阵之力,用来做些辅助,抵御削减天雷攻击还是可以。
第三道劫雷被他扔出的龟壳挡住,六阶化身傀儡潜藏龟壳之中,以魂魄无形之体,竭力用自身法术和力量化解纯阳雷光,炙炸得呜呼哀哉惨叫,事后能从中得到不小好处。
转眼间用各种法门接下六道劫雷,自身分毫无损。
第七道劫雷越发厉害,他突然敞开幻仙戒空间,将雷球引入造化神台。
轰然巨响,雷光炸开如同水银泻地,飞快地被造化神台吸纳。
当初他走苦心路,途径山阳国无墙城,进入神语岩参悟前辈遗留神通,引来一道幻雷攻击,他下意识将之引进戒指空间,最后实打实砸在老黎头上,后来曾经听老黎抱怨过一次。
徐源长注意到丢在造化神台角落百多年的幻玉骷髅,有一丝异样波动,很快消失在跳跃的雷光之中。
他正考虑着将第八道雷球砸在露出马脚的骷髅上,将不肯现形的玉骨真人残魂逼出。
凭空两声霹雳炸响,两道天雷滚滚砸落,根本不给他缓冲抵御时间。
太要命了,他没法躲闪,仅仅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右手法杖,迟滞最后一道海碗大雷球的攻击速度,天雷轰顶,浑身彩光绚烂爆发。
无数盘旋的光环随着他心念意动,化作一圈套一圈网状急速转动。
他承受巨大力道一击,人随之往下坠落近五十丈。
趁机拉开与最后一雷的距离,争取些许喘息之机。
身上有赤红、幽绿双色火焰一卷,阴阳幻火精抢得半颗劫雷之力,飞速逃之夭夭,缩回到空间之中,说时迟那时快,“轰”,雷光再度在头顶璀璨爆开,将数十里黑暗驱散。
徐源长晕头转向差点骂娘,他终于明白凭曾老的强悍实力和法宝,为甚还会受伤不轻了。
天道妒英才啊,有些劫数根本躲不过去。
天雷也会耍无赖,将两下并着一起往死里整,美其名曰是考验。
幸亏他手段多且厉害,不然不死也要脱层皮,太阴险了。
无数电流雷光游走全身,钻入体内与法力猛烈碰撞。
短短十数息,空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糊味。
徐源长忍着剧烈痛楚,他一遍一遍快速运转法力,感受着全身上下痛苦过后脱胎换骨的全新变化,心境也在蜕变,神魂在这一刻异常的活跃强大。
苦尽甘来,通透无垢。
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他能够顺利突破到炼神还虚的洞虚境。
下界天地对他的排斥之力,不停提升,让他不由自主往空中飘飘飞去。
这就是所谓的“飞升”?
天威飞速消失,乌云四散,狂风渐渐停歇。
下方沙丘出现一道道数十丈大小巨坑,泥石裸露,触目惊心。
徐源长扫视远近,他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孟山河、俞风舞、寇老夫子、颜若行、赵均、温亦宁、山鬼巫瑶等人都来了,荒漠离西原各山头只有三千余里,对五重楼及以上高手来说,花不了多长时间能赶到。
他压制着缓缓往上飞升,掏出一枚玉简,转瞬间留下一点心得经验。
将玉简抛向二徒弟曾山郎,嘱咐其将修为锤炼到六阶后期极限,再出关渡劫,他不便透露天道的小秘密,否则将产生不可测的变数。
曾山郎接着玉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礼送别成功渡劫的师父。
董行、徐尧铃、蒙一一全部跪送。
远处形影孤单的老黄狗,已经趴地上大颗泪水滚落,发出“呜呜”哭泣声。
孟山河等人旁观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渡劫,有天威阻隔,最后两道天雷他们看不清楚,能够感受威力绝伦,警醒他们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准备周全。
自古以来,陨落在天劫之下的惊才绝艳修士不计其数。
“恭贺飞升,前途珍重!”
“徐兄弟保证!”
众人拱手相送,非常羡慕顺利飞升的徐源长。
算修行时间,徐源长是他们这些五重楼、六重楼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远处有一道黄色光华璀璨如流星,划破夜空,徐胜天紧赶慢赶,不惜消耗功力,终于赶上送行。
“三叔,侄儿恭祝您飞升上界,宏图大展,成就一方霸主,等侄儿飞升与您汇合之时,能够沾光享福。”
徐胜天仰头朝飞入高空的身影运功大叫。
“臭小子,等着你来。”
徐源长看到侄儿赶来,笑着扬了扬手,不再压制飞升,宛如一道长虹升空,飞速遁入夜空不见,留下点点彩光抛撒,半晌后归于沉寂。
“胜天有凌云之志,到时记得提携我等。”
孟山河玩笑着说道。
众人皆笑了起来,蒙采芹和俞风舞将跪地的几人,一一扶起来。
……
上界,遗忘森林。
双月高悬,兽吼声隐约呼应。
一头身有斑纹的猛兽匍匐在山坡上,从杂草灌木缝隙瞪着二十丈外水潭边,那里有几只头上长犄角的青羊,警惕地喝水,头羊不时转动耳朵倾听着四周动静。
夜空之上突现一点流光,以极快速度坠落。
斑纹猛兽从山坡飞扑的瞬间,“轰”,流光不偏不倚砸下。
巨响声中,猛兽随同泥石树木往外翻滚,潭水震起十丈高,将几头青羊卷到空中再拍死在树木、岩石上,附近三十丈一片狼藉。
徐源长浑身肮脏从倒灌泥水的大坑里艰难爬起,他飞升途中很倒霉地碰上古籍中记载的“虚空乱流”,历经艰险,从混乱中逃出,偏离了那股送他进入上界的飞升路径。
他也不知被乱流带到了上界哪一域?
据说上界地域广袤,具体怎么划分,他无从知晓,他结交的知道内幕的彦山老道,从来没有谈及过天上事。
当初玄啸前辈让曾望楼飞升上界之后,前往周山域古原台的金甲宗拜入山门。
令他没想到的是此地竟然彻底禁法,不同于在定洲时候无穷山域和乱神冢的伪禁法,让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而且此地重力压得他有些不适,举步维艰,他感受不到空中灵气存在,差点让他怀疑自己千辛万苦,飞升一个虚假寂寞。
没有法力和神识,幻甲浮现不出,他连戒指空间也打不开,联系不上阴阳幻精。
身上的法袍破碎不堪,幸亏他体魄强悍,从高空砸落,骨头没有摔断,仅仅受了一些肺腑震伤。
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鲜血,他好些年没有如此狼狈。
徐源长苦笑着摇头,“既来之则安之,先摸索着熟悉,再想法子走出禁法地。”
他也明白,所谓禁法地大都是险地。
好像他在下界的好运用完了,接连碰上如此倒霉事儿。
刚才从上空坠落,他惊鸿一瞥,发现下方是一片绵绵不知多大的森林。
一瘸一拐走出泥水坑,徐源长扶住一截断树茬歇息,慢慢适应着陌生地方巨大的重力。
他即便修为不在,目力远超常人,能够夜间视物,扫视那几头怪模怪样脖颈折断死掉像小牛犊子的青羊,再寻到二十丈外山脚下被断木石头埋了半截的斑纹猫科巨兽。
这古怪地方的野物,长得如此庞大。
他得提着一点小心,不能阴沟里翻船了。
从袖内摸出两柄飞刀,徐源长往那边没有气息的猫科巨兽方向绕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看向黑暗中的森林,他似乎听到轻微的踩断树枝轻响,喝道:“谁?”
“啾啾”,两支漆黑利箭从左边射来,势若奔雷,破空利啸刺耳。
徐源长心头一惊,脚下凭着本能往侧后退去,身躯如迎风摆柳闪动,行动不算快,但是恰如其分躲过杀身之祸。
眼看着利箭将水桶粗的树干射断,可见力道之凶猛。
他脚下继续往左右两边踏着身法闪退,接连又躲过几支箭矢攻击。
他终于捕捉到飞快接近的两道身影,抢在躲避的当口,手腕一甩,两道寒光电射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