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前程,叶无坷曾经思考过很多次。
大将军高真说的话,大部分他也都想到过。
可是这些话从大将军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和叶无坷自己想到就不一样。
大将军一直都远在南疆,对于长安城里的事大将军并不了解多少。
可即便是多年未归远离长安的高真,也感觉到了陛下这样做法的深意。
那就说明......陛下成功了。
距离长安这么远的地方,对这些事并不敏感的大将军都能体会到陛下深意。
那在长安之内,权力中心,满朝文武谁还没有体会到陛下深意?
何为开天门?
陛下就是给叶无坷和高清澄这样,似乎注定了此生无门的人开了那道本不可能打开的门。
陛下不断的给叶无坷以重任,然后不断的给叶无坷以升迁赏赐。
是陛下告诉天下人,用人在对不在出身。
陛下还启用了高清澄为廷尉府都廷尉,还把涉及到了温贵妃的案子给了她。
这是一样的道理。
叶无坷收拾东西的时候想到这些,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真的想写下些什么,用来记录他汹涌而出不可抑制的感悟。
天下最不该给罪臣之后开门路的人就是陛下。
可陛下就是要开。
叶无坷坐下来,抑制着想写下这些感悟的冲动。
这些事可以感悟,但不能真的写出来。
他侧头看向旁边桌子上,那是大将军临别之际送给他的一幅字。
大将军的字不算多好看,可却刚烈有力。
这字上的气势,是大将军一生戎马。
两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幅字叶无坷要带回长安,要装裱,要挂在他的座位后边。
在鸿胪寺卿的书房内。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在外边敲门:“千办,密报。”
叶无坷回身:“进来。”
当他打开这份密报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变。
信是三奎让人送来的。
“告诉所有廷尉,半个时辰之内收拾好东西启程回京。”
叶无坷将三奎的密信收好。
眼神里,逐渐有些担忧。
三奎哥他们,实在是过于冒险了。
叶无坷让三奎把他们在甲灵关附近等着谢无章,目的其实很单纯。
将谢无章拿下之后交给高清澄,高清澄破案必会用到此人。
可三奎和秦焆阳这两个聪明人却觉得,应该利用谢无章将更大的敌人引出来。
这样做不是不对,是危险。
好在是把大妹二妹从无事村请出来帮忙。
不然的话,以大奎二奎三奎和秦焆阳等人的实力也许根本没办法用谢无章钓鱼。
有些心急的叶无坷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尽快干回长安。
以三奎和秦焆阳的智谋,以他们加上大妹二妹的战力,应付这天下九成九的危险都没问题。
可这次的对手可不仅仅是温贵妃一脉。
还有那个已经预料到自己即将迎来结局的徐相。
叶无坷也已知道,陛下在四海书院外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直接点名了徐相。
这都不是其中蕴含什么深意了。
意思都在字面上。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徐绩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么多年来,徐绩就没想过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三奎也在思考自己的对手会怎么出招。
三奎一直都很聪明,在无事村他拦下那位武先生请求教授武艺的时候他就展现出了他的智慧。
所以三奎也一早就想到了,这次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两个。
如温贵妃和徐相这样的对手,一个就已经令人头疼了。
两个对手都把目光放在谢无章身上,那这次钓鱼搞不好就会别人钓了。
按照秦焆阳的计划,他和大奎二奎三人要在明面上押送谢无章回京。
既如此,那就无需再隐藏身份。
所以三奎觉得有必要在这一路上,利用好一切时间来审问谢无章。
如果谢无章保不住,最起码要保住谢无章知道的秘密。
如今三奎身上已有百办官职,所以他可调用沿途廷尉府的人协助押送。
听闻是要把谢无章这样的要犯送往长安,被调用的廷尉也都紧张起来。
三奎也紧张。
所以他羡慕大奎二奎,那两个家伙是真的不紧张。
二奎走在马车前边,大奎走在马车后边。
前边那个家伙一如既往的交叉挂着两个无事包。
只是这两个无事包里,都不可能再装进去冻萝卜之类的东西。
也不是胡萝卜,虽然三奎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胡萝卜比冻萝卜好吃一万倍。
现在那两个交叉挂在他身前的无事包里,装满了肉干。
一边走一边吃,这两包肉干最多也就够他两天吃着玩的。
大奎不一样,大奎不贪吃。
大奎只是经常放空头脑。
走着走着就走神了,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
整个人看起来都空空的,一路上走着走着就撞在马上的事都不止一次。
三奎揉了揉太阳穴,心说好在有大妹二妹。
马车里,谢无章的表情也早就已经平复下来。
他确实在一开始没有想过抓他的人会是这三个活宝。
不过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如果非要落网的话他更愿意被叶无坷抓住。
因为他觉得,叶无坷可实在是比其他人有意思。
遗憾的是,叶无坷不在。
“问你件事。”
谢无章先开口:“晏青禾是不是已经死在叶无坷手里了?”
三奎说:“我不知道。”
谢无章倒是不怀疑三奎的话。
他也不理解自己,很多时候都不理解自己。
现在最不理解。
他和晏青禾是朋友,是兄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按理说他应该恨叶无坷才对。
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样还行。
败了的,死了的,当然不能说这样还好,可这样真的还行。
他落在叶无坷手里还行。
晏青禾死在叶无坷手里还行。
在这一路上他也在不停思考,关于这件事他也在试图找到答案。
想来想去,莫过于因果?
叶无坷的父亲是唐安臣,当初唐安臣惨死和晏青禾有关。
所以,就还行。
而他曾经将叶无坷关入台狱,虽然是假的。
现在他即将被叶无坷关入昭狱,也还行。
可更深处是因为他心中没有那么大的怨念,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当年夫子庙七子,因为晏青禾兄弟的身份而不能参加科举。
这件事对另外五个人打击确实很大,所以他们与晏青禾兄弟同仇敌忾。
他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在那个时候与晏青禾兄弟同进退。
可是后来晏青禾的所作所为,谢无章确实有些看不惯。
他想过,应该是自己和其他兄弟不同。
其他人走的路和他走的路,差距太大。
他入仕,虽然走的是一条不干净的路但他还是入仕了。
他官运亨通,他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左都御史已是人上人。
这么多年做官的经历,已经弥补了当年他被取消科举资格的遗憾和愤怒。
如果不是这次晏青禾的信,他真的不愿意暴露出来。
对于兄弟情分来说,这样想是一种背叛。
奈何他已经做了很多年官,也曾被陛下重用。
曾经可以相通的悲喜,在经过这么多年后早已不通。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三奎问他。
谢无章耸了耸肩膀:“我能担心什么?”
他还能笑笑:“落在你们手里比落在别人手里可好的太多了......虽然莫名其妙的被大奎揍了好几天。”
三奎:(*??*)
看到他这个表情,谢无章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唔,原来是被二奎揍了好几天。”
谢无章笑道:“可以理解,你们曾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人。”
“朋友犯了错,成了罪人,还与你们作对,你们当然生气。”
“二奎性子单纯,人直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能做朋友的人,他对我生气是应该的。”
三奎叹了口气。
谢无章道:“我不怪他......落在你们手里,最起码你们会真心的不想让我死在半路。”
“你们会尽心尽力的保护我到长安,把我完好无损......稍有破损的送到高清澄面前。”
他说:“还行。”
三奎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想不通。”
谢无章说:“打个比方,如果姜头受了委屈,你们兄弟三个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帮他?”
三奎点头:“会!”
谢无章说:“晏青禾曾经就是我身边的姜头兄弟。”
三奎理解了。
谢无章道:“不过他和叶无坷不一样,叶无坷不会连累你们。”
三奎想了想,又点头。
“我曾经想过彻底断绝和晏青禾的关系,可最终没有那样做。”
“如果是姜头的话,你和大奎二奎根本不可能去想要和他断绝关系。”
谢无章说:“所以你们比我纯粹,姜头也比晏青禾纯粹。”
三奎再次点头。
谢无章说:“你看,我应该坐在囚车里,但我坐着的囚车是一辆还算舒服的马车。”
“我应该被凶神恶煞的人看押,但看押我的是你们......上天待我已经不薄。”
他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的心思,如果我保不住的话,为了帮你的姜头兄弟,你最起码要保住一些我知道的秘密。”
“但我提醒你,如果没能保住我的话,你一路和我同乘一车,那些人也会拼尽全力的杀死你。”
三奎说:“知道。”
谢无章道:“好,那开始问吧。”
三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问,你就当是个故事讲给我。”
“故事?”
谢无章微微一怔。
三奎说:“我不想用那种逼问的方法和你聊,你既然明白我心意也该明白我的态度。”
谢无章嗯了一声:“是啊......换做别人你可能一刀攮死了。”
三奎:“哪能呢,总得问完了再攮死。”
谢无章笑着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些。
“行,就当个故事讲给你。”
“七个原本苦命,但因为读书而改命,却又因为义气而再次改命的穷孩子的故事。”
“这个世上所有穷孩子的故事好像都不怎么好听......我尽力讲的好听些。”
他看着马车窗外:“就从......那年我们七个人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准备去参加科举开始?”
“所有的一切,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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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了在北京二十号以后的某天手术,但我应该能做到本月不断更,每天两章这样更着,尽力做到出院后能接上存稿还是不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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