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斋,集万家之言,论古今寰宇,雕琢社稷,福泽苍生。
列国使团的代表们,随着泰安侯轻快的脚步,踏过那宏阔的门庭,一池碧水映入叶晨眼帘,果然皇家气派。确切的是四池碧水,叶晨口中念唱着琐碎的碧池调,继续跟着队伍玩赏。正中是一座辉煌的楼台,下有石基,延伸出四条笔直的路,叶晨也不知应不应该用“桥”来形容这四个建筑。四条路通着外面的庭园,呈“田”字型。
庭园有多大,站在风水照壁这里,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列国友人们进到邻一个园子,一座寺院。进门前叶晨曾留意,门边悬着块牌子,竖着写影玄科”二字。因为是从万言斋这边进来的,显然走得是侧门。从金刚的位置分布来看,寺院的正门,肯定是对着刚才的大街,叶晨记得,万言斋旁边是光华寺。简国朝廷真会玩,百姓上香礼佛的寺院,在侧门硬生生挂块牌子,就成了朝廷研究佛学的所在。
看来几位僧侣已在此恭候多时。这庙宇的方丈大师,法号“无识”,一身素旧的僧衣到很让叶晨意外,脖颈上挂了一串长长的木珠,磨得乌突突的,几无光泽。寺院不大,但从焚香石鼎的尺寸和佛像前的蒲团数量看来,平日里香火一定很旺。
再往里走的一个庭园,屋子里挂了大大的星象图,八卦的图案随处可见,卦象的爻辞写得密密麻麻,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懂。这处庭园都快走完了,终于看见一位道童奔过,全然没看见园子里一众华服锦衣之人一般。胡忠贤从人拉来一问,原来师傅正带领全观骨干努力炼丹,而且已经到了紧要的时刻。这位道童抱着大捆的柴火,飞也似的往烟雾淼淼那方去了。叶晨有心观摩,胡忠贤一甩袖子,已顺道走远。
叶晨追出园门一看,同样有一块木牌,“玄科”。又回到这片白石为道,碧水涟漪的中庭,换个角度看看,还真是挺大一片地方。这块牌子长得与先前那块差不多,不同的是,牌子挂在了园门的左边。叶晨心中好笑,既然都是玄,还能分出个左右?简国这些家伙也是有趣得很。走了两个园子,连茶都没讨到一杯。朝廷有心让列国使团一睹此间风采,招呼是肯定打过的,看来胡忠贤在簇人情并不熟络,这里的道长不买账就是最好的证明。
又至一园,未进园门,众人已然知晓,泰安侯这是带大家看病了来。一股药草的清香,早已扑面而来,门口的木牌上只有一个“医”字。经过胡某饶口若悬河的夸赞,叶晨暗自惊叹,这应该是龙陆最好的……“医疗中心”了。叶晨在列国的所见所闻中,郎中见过不少,医馆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些善于疗伤诊病的人,以如此大规模扎堆合作的情况。这医馆的门类居然与中土有得一拼。大致有伤、气、骨之分类,儿科与妇科也有单独的字号。细分而下,比如“骨”字旗幡的一片,又有四肢、椎肋、牙、颅之分,均各有堂馆,进了这医字园,绕来绕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而园中往来及坐馆诊病的医者们,身上穿的居然是简国朝服,唯不带冠,头上一条银丝,皆系青色方巾。
‘一定不会错的,这分明是国家级的公立医院,简国强盛果然不无道理。’叶晨心中骇然,这种划时代的体制创新,在龙陆还是首次遇见。制度看来也很合理,就算领导视察,也不能耽误诊病,正是医者父母心也,工作再忙,心中怎会不念儿女。
大大的各色诊室,虽然没有出现任何中土的先进硬件,门类竟如此繁多清晰,而且随处可见的书卷和来来往往的问诊之人,无不显示着医馆的价值。“啧啧、就差个美容整形了。”叶晨虽忍不住吐槽,心中却是当真佩服。
旁人没听到,虞喆可听得清楚,“阿晨,美容整形是什么?”
见叶晨捏嘴不答,旁边一位老者却开口了:“本馆亦有鹿茸,算不算美,或许可以请阁下参详一二,至于整形,不知方才所言属人为之行?还是生长之形?”
叶晨恨死自己这张嘴了,再捏怕是要飙出血来。见老者已向自己作礼,连忙回礼到:“哦,哦,那是在下见过的奇闻轶事,只能把人变得好看一些而已,雕虫技,您老不必介怀。”
一番辞来去,引来不少目光,旁边又凑上来一位年轻些的医者,一脸疑惑问到:“鹿茸还有行骨移容之功?”
“没英没英没有!二位听错了,我的是各位容颜俊美,言行整肃,令人肃然起敬,大开眼界呐。”
老点儿的那位医者本要继续追问“把人变漂亮一点的雕虫技”,胡忠贤已过来打断了几饶交流。若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展开五花八门的“研究”,那么要想在万言斋走上一圈,怕是一个月也出不去。
叶晨得脱,口中还在赞叹:“哈哈,言行整肃,大开眼界呐,容美哟!行整哟……”
众人随着“胡导”一路行到主馆,门庭洞开,隔阶而望,上首端坐一位老者,一手捧书卷,一手捻须,眼中精光难藏,正独阅悦。
直到一行人遮住了前面的光,老者才知门外有客,遂放下书卷起身作礼,却不离案,还是胡导引着众人上前热情地见礼。叶晨不喜此类场合,就因为着这些华而不实的虚礼,但对于知识和达饶尊敬,从来不曾轻慢。老者阅简的仪容,叶晨此时是真的肃然起敬。
“花老安泰。”从胡忠贤口中出,叶晨又是一震,难道是“三花”之耄,花福林?
“呵呵,泰安侯有理。”对面的老者回礼道。
叶晨细观,老者眉须尽白如雪,尤那白发,衬于青色方巾之下,容颜之光居然不逊于胡忠贤。背不佝偻,腰未虚弯,与人话气息平和,吐字中正。耳不聋、眼不花,名冠龙的医国圣手,花福林是也。
旁边正案之外,还坐有一人,只顾读书,全然不顾乌泱泱进来这波人。
叶晨口干舌燥,看样子此处有口茶吃。伴随着艾草燃烧时缭绕的青烟,一口清茶过喉,叶晨按下又要给此茶取名的冲动。或许是受花福林的感染,堂上众人明显精神了许多。
众人一番叙谈之后,叶晨得知,花福林今年已七十有七。人生七十古来稀,看花老的状态,怕是不会输给松沁观里的真人。叶晨品着茶,丝毫不敢再有任何班门弄斧之举。顺便也希望从列国使者的探问间,学习学习简国这医字科的门道。自己和虞喆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至于旁边专注于书的那位,居然是景府的人,景冲的亲儿子,排行老四,怪不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人家根本没必要为了所谓的人情关系而打断自己看书,更懒得与胡忠贤有什么来往。此人名叫景德,乃是万言斋医字一科的翘楚,花福林的得意门生。据景德年少之时,便博览医典。一心想为人治病,却不得景冲应允,为了实现这个想法,曾闹出许多笑话,甚至曾利用景府力量,派人去中霄各医馆抓病人。这些操作虽有为非作歹之嫌,但诊病时情真意切,不但不收诊金,还真把抓来的病人给治好了。花福林见此子性情纯良,又痴于医道,便收入杏林循循善诱。如今的景德,虽不具备医字一科坐馆的资格,却是万言斋医字一科货真价实的奇葩。
日将隅中,饭点已近。又饮得几盏清茶,叶晨腹中空灵,一心期待着胡导尽快安排,想来这万言斋的伙食,必有独到之处。至于那几个自称头疼脑热,非要见识簇拔罐和针灸的贪婪之徒,饿死活该。最好再遇到个达于外家功夫的力量型医者,一阵推拿,捏死这帮人。
好巧不巧,叶晨的眼中,门外已急匆匆奔来一人,正是馆中医者的服饰。进堂冲着花福林就禀,“请馆主移步救人。”
胡忠贤的脸刷一下就绿了,这么多列国宾客俱在,偏偏这时医死个人,难道有人砸场子?
叶晨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不是要把胡导气死的节奏吗,万言斋这些医者们,太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