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景远一大早就到军府拜见虞喆。既然是商议要事,叶晨当然也要在场,昨日虞婷已经动身去了霞城。叶晨身边只留了几个乖巧的侍女,按时上班打卡这种事,下人怎敢在叶晨面前放肆。虞喆派人去召叶晨时,这位风雨侯还在莺花无限日高眠。
叶晨胡乱吃了些早饭,故意不修妆容,心想着等着景远亮出底牌,然后回一个“无所谓”,或者“不在乎”的答复,定要逼简国就范,三路攻离的账还没算完呢。
简国一如既往的主张权衡列国,在季国的问题上,既然景远不肯表示出真正的意图,彖国主动一些又何妨。叶晨故意指东打西,大胆的提出希望简国出兵,与彖国一起攻击,冉国。景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季国这边乱成一锅粥,怎生突然要去攻打吃瓜群众一般的冉国?景远此行的使命和策略可没这方面的考量,先吃了一惊,转瞬便明白了叶晨考量。
“不能再放任容国继续做大了,不知贵国可有良策。”景远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下,挤出两句话。
叶晨心中好笑,哪里有不远千里赶来,反而向别人求计的。况且,简国不想让容国做大,难道会由得彖国做大吗?叶晨想到景冲写给自己的私信,上次三路攻离的事,景冲可是上演了壮士断腕的好戏,差点被当腕断掉的,不正是叶晨与其率领的两万彖军吗。
以景冲的眼神,不可能看不出,彖国最恨的就是季国。现在季国倒了霉,就算不落井下石,已是彖国高抬贵手,出兵相助季国绝无可能。
“在下不敢厚颜请彖国出兵帮季国的忙,但容国已经把甄国的一半占了,当下季国空虚,任由容国再把甄国剩下的另一半吞掉的话,除了西北恒国那一片,天龙陆之北,可是好大一片疆域。单是甄国的土地也还罢了,剩下大半个季国要是也被容国拿下,届时贵我两国腹背受敌,怎么说都是大祸。”景远的言语说得还算中肯,先为彖国着想,再想办法达到简国的目的。不愧是外交的老江湖,套路走得规规矩矩,胃口也调得十足,让人有一种下场玩两把的冲动。
虞喆虽然年纪轻轻,但列国的算盘怎么打的,心中怎会没个数。简国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半死不活的季国,被容国轻松的收拾掉。就在虞喆与景远笑谈间,叶晨貌似想清楚了景远此行的目的。于是又开了一个玩笑:“实不相瞒,我国正为攻击季国在各方进行着准备,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远兄转告阁老,若能对我国成全一二,贵国欠我的城池便不要了也行。”
只要肯还价,生意就有着落的可能。先说简国欠彖国的城池,叶晨将离国顾城、备徂、蒙荻三城的印信先后送往中霄,那就是等于说,简国如果说话算话,需从东南面与彖国相邻的地方,划三座城池给彖国。另外,蒙荻的印信到手了,也就是说叶晨完实现了景冲的战略意图,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进行了对离国主力的牵制,虽然叶晨逃回来了,可是两万精锐没了,按理说简国应该对彖国补偿,就是第三只锦囊上的五座城池。如此算来,彖国应有八城入账,就算没有一个郡的地盘,半个郡总是有的。
这件事,叶晨就是说着好玩,莫说景冲,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兑现这种承诺。而且,叶晨根本没有与离军的主力硬刚,更别提牵制了,反而是何云峰一个人,就牵制了彖军所有力量,而且还让彖军知难而退。何云峰花掉的三千石粮食,比起调动大军前往备徂决战需要的损耗,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除了不能任由容国做大,景远完全没有表明简国的意图,这让虞喆和叶晨有些气恼。不能猴急的道理,这太子与他的少傅处之还是稳当的。
转眼又过几日,算算虞婷或已至鹤塘地界,为了去向虞昊解释叶晨的人民战争概念,虞婷不辞劳苦,当然也有叶晨交待的另一项秘密任务。虽然是国内的行程,但考虑到列国各类大小势力渗透捣乱的可能,叶晨还是调动了王伟和他统领的水影营进行往返护送。王伟双剑门的江湖出身,又多向叶崇讨教,是目前合萨能调动的唯一高手了。虞婷这一趟来去,最快两月,迟则半年,佳人不顾自己相思之苦,临别反而再三嘱咐叶晨,不可落下了为叶氏开枝散叶的功课。叶晨既感动,又惶恐。试问心思都在二女与彖国身上,哪有雅兴去招蜂引蝶。
这几日间,霍谷从季国带来的礼物可算姗姗来迟。数车金银古物,名器上品之多,令人瞠目结舌。如果按价值计算,小五商队一场经济战打下来,也赶不上季国为了结盟送出的这些礼物。季国这次送来的礼物,虽比彖国得到的“天地”一藏珍稀不及,却已经相当有规模了。这说明季国的高层,并不缺乏独到的眼光,一来是看好彖国现在的实力,二来是准确预见到列国对季国的觊觎之心。
季国结盟的礼物,是大白天浩浩荡荡送进合萨的,除了护卫的武士威武异常,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队中,还有十几辆载着悉心搜罗来的美女,仿佛是有人曾经偷听了叶晨和爱妻准备开枝散叶的深宅私语一般。
由于季国的礼物太多,穷惯了的彖国,并没有足够的私库存放,于是在军府门口又将车队分流。一半搬进军府,另一半送往铭庆殿存放。
无论心情多么得不愉快,景远还是客气的向虞喆满口道贺,并目睹着彖国一车一车的收礼。就在几年前,季国的口中,还将彖国的人称为彖奴,亦唯简国马首是瞻,想不到几年后的今天,原来的奴成了巴结的对象,原来的江湖大佬已从别人恭维的眼神中,找不到自己的身影。
结盟一词,本就有平等互利的意思,季国不惜血本的献上厚礼,已现交攀之态。简国的江河日下,和彖国的气势如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鲜明的是,趾高气昂的季国,主动献上了膝盖。
景远回到驿馆,只觉如坐针毡,换了套鲜亮的朝服,准备好节杖,是时候与彖国的太子进行一下正式的会晤了。
在季国的问题上,简国终于亮出底牌。季国春季时与容国两路合击,两家各占下甄国的一半,简国无法阻止容国对季国动手,就改为了容国可以有限度的对季国动手,那些本来就不是季国的土地,季国消化不下去,简国和容国就代劳了。季国交出夺来的甄国土地,最北的一半给容国,剩下的一半给简国。如此一来,季国不与容国接壤,容国便无法趁虚而入。
景远代简国开出的条件不菲,虞喆并没有立即答复。叶晨在一旁讨价还价,除了八座城池的问题,叶晨还提出了要借万言斋两支天龙令的要求。那两支天龙令一名“常为”,一名“万法”,简国早已得了藏中之宝,天龙令留在万言斋,无非是荣耀的象征。万法那枚天龙令与彖国的的种种纠葛之中,也包括叶崇的左臂。
叶晨借叶崇左臂为由,提出这个要求。一枚无用的天龙令,在国家现实的利益下或许无足轻重,又或许显得十分无礼,但叶晨却坚持这个条件。
借天龙令的事,景远不置可否,但并没有拒绝。叶晨口中说的,是自己曾为这支天龙令差点豁出性命,想借来一观,等看得腻了,便交还给简国。
景远当然知道这不是叶晨的真实目的,只当是彖国要索取信物,各自都开足马力的算计着。要是景远见识过铭庆殿的工坊,就一定会明白,这两枚天龙令是绝对不能交给彖国的。铭庆殿的工坊中,是许多乱七八糟的铁疙瘩,体积最大的那一座,便是叶晨的冲床。要制造中土解放战争中用到的一款神器,就需要那枚叫做“万法”的天龙令做榫头。彖国现在不缺精钢,叶晨的知识中也没有精密加工的积淀,而结构简单,且皮实可靠的冲压件,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与景远的谈判,持续了两天,第二天霍谷也参与进来,三个国家基本达成了共识。简国同意彖国与季国的结盟,简国负责与容国交涉,也主要负责休养息战谈不成后,可能会发生的武装斗争做力量准备。这方面,季国和彖国也要出一些人马,季国多出人,少出粮,彖国多出粮,少出人。除此之外,彖国还要负责应对南面,冉国可能做出的危险举动。彖国能够获得的好处,就是彖国今年从季国占领的土地,得到季国朝廷的承认,还有就是那几十车包括妇女在内的“礼物”。
至于八座城池的事,简国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显,不抵赖,但是也不做任何承诺。这件事虞喆看得很开,简国主动授人以柄,彖国与之谈判时,便始终握有很大的主动权。都说格局有多大,事业便能做多大,彖国的格局,又岂会是几座不足千户的城池。
诸事商定,只隔了一日,霍谷便领着季国的武士们匆匆北返。又过了两日,叶晨送走景远,花嵘月与景冲身边的人向来熟络,顺便写了家书一封。简国的人在合萨做了些什么,当然逃不过叶晨的眼睛,三路攻离的事情,叶晨中路作假之实,也只能瞒到这里了。
伏月出兵,彖国由米援准备两万人马待命,以备简国与容国谈不高兴之用。合萨一地,就是将后方送来的粮食,不断的向北输送。
当晚叶晨独自在书斋看了会儿书,翻来翻去看了几样,心中难定,干脆展开军图研究。列国都有各自的盘算,简国的意愿如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简国的版图的形状就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右上角长长的伸出去一大条,就像一块大石头绑在粗壮原始的棒子上。而这根棒子,一直向东北延伸,仿佛要冲出地图去一样。季国的版图看起来就寒颤多了,比自家的北铁米援两郡大不了多少。
正自神思,叶晨只觉左颈一凉,瞥眼一看,是归无的一截刀尖。叶晨暗怨自己大意,没想到列国各类势力对彖国的重要人物的暗杀行动,这么快就来了。
一叶方寸园林古朴广大,此时入夜,居然来了刺客。
叶晨额头微微出汗,平下了气息稳稳的说到:“阁下是要做一个叶某自杀的假象吗?”叶晨说着缓缓将头侧了一些,眼角的余光却看不清身后何人。
身后的人也不含糊,竖起刀面就在叶晨脸上拍来。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第二下还没拍到叶晨脸上,叶晨右手已拿住归无刀背,左手上抓,竟扣住了刺客脉门。接着顺势一拉,一声惊叫之后,香风掠过。
哪里是什么刺客,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这支玉臂不认得,这支袖子袖口的纹饰却认得,简国的风格。
不知这位大小姐哪根筋岔了,今日却来这么一出。叶晨方才生死之间,招招用的都是全力,看清了人,赶紧松手,却为时已晚,花嵘月惊叫只因手腕被叶晨拿住,痛楚不过。
叶晨手上的力一下松得无影无踪,花嵘月把手甩脱,绕开书案就往外跑。什么针对彖国重要人物的暗杀行动,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是一种多么不要脸行为。
叶晨还从来没有对女人下过如此重手,心中愧疚,翻过书案跃到门口。叶晨后发先至,只需把两臂一张,自然能拦住花嵘月,但显得太过浪荡,于是闪电般的把门关了。这一下叶晨自己也后悔,就是想道个歉,但猛然关起门来解释,好像已经不是浪荡那个量级的行为不检了。
花嵘月捂着手,面有泪珠,一脸的气愤。叶晨就是猪也能想到,刚才那一拿,对于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是多么的痛。花嵘月自来要强,这眼泪肯定是痛得离谱才流出来的。
“对不起,很疼吧,我…我错了。”叶晨的道歉颇有诚意,就是说得全不在要点,听起来颇没诚意。
“把书弄乱还出手伤人,让开!”花嵘月气愤难消,绕开叶晨,左手甩到身后,右手就去拉门。
叶晨见对方毫无原谅的迹象,大手往门上一拍,那门是死也打不开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拿刀架我脖子上,我还以为是刺客。”叶晨急忙解释着,手却不从门上挪开。
“好啊,我原来是刺客,今日行刺不成,大将军把我打入死牢,自己整理这破书斋吧。”
“只要大小姐息怒,在下整理自己的书斋也是应该的。”叶晨继续解释着,希望花嵘月能消一消气。此时想来,最近每次来书斋都是饱览群书,看完确实没把书简归位,加上今天“动粗”,这下可把花嵘月惹毛了。
“什么女权,什么民主,都是你骗人的,本小姐看透你了,我这就回简国。”花嵘月此语一出,叶晨像被谜之天雷轰了一下,这是彻底的找不着北了。自己有失在先不假,怎么又扯到了自己平日的言论,女权和民主的言论有错吗?先前几次轰都轰不走的人,今天竟然百八十度态度大反转。
被这么一挤兑,叶晨也牛气上头,“不许走,今天的事解释不清楚,就不许走。”
“不必多言,本小姐才懒得听你解释。”花嵘月死活要出去,伸手就拉叶晨,两人拉拉扯扯间,叶晨本来还算整齐的衣服就这么乱了。
“那我就不解释了。”叶晨的手顺势向前一滑,便稳稳的握住了花嵘月的后颈,手上若有若无的施展着消除疲劳大法。
花嵘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平日里两人素无肌肤之亲,此时那只大手完全控制了自己的后颈,厚重得颇有几分舒服,一时惊怒交集。更糟糕的是,叶晨双臂一收,自己整个人就像小鸟依人似的撞进了叶晨的怀抱。
“叶晨你!”花嵘月的语气有些错愕,挣脱叶晨的侵犯后双手攥成拳头挡在身前,防御态势明显,却十分享受刚才对方在自己后颈的拿捏的那几下。
“既然无需解释,就让我们的误会更深些吧。”叶晨脱去自己的外袍,随手一扔,然后故意撕扯着自己的衣袍,俨然一个凶狠的采花贼。莫说花嵘月不会武功,叶晨脸上的狞笑完全可以唬住任何一个想要守护节操的女子。叶晨此时衣裳不整,上身大部分裸露,肌肉优美的线条,更加显示出暴露狂的毫无底线,接下来的一幕花嵘月几近发疯。
只见叶晨反身开门,跳到门外放声狂笑,自捶胸口不说,还大呼“爽快!”数声。
花嵘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书斋。形势顿时逆转,花嵘月赶紧将这疯人拉回门里,然后关上了门。
“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不好。”花嵘月的脸通红,还烧得厉害。
“反正不必解释。”叶晨扑向花嵘月,只觉此女一吓就乖,不如多吓几次。
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反应,花嵘月被叶晨挤到书架上,闭目侧首,两手蜷缩,烛光下动人的身段有些呼之欲出,叶晨双手钳住花嵘月双肩,所触弹软柔滑,幽香阵阵袭来,让人觉得难以抗拒。
见花嵘月不再发脾气,叶晨强压心头欲火。‘今天先吓一吓,看你以后还嚣张,替本将军整理书斋是你的荣幸。’
叶晨正准备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收摄心神的同时,顿觉不妙。楼梯下的暗影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明晃晃一把短刀,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归无。‘我去,又是归无!’
正是来者不善,叶晨暗运脉流诀,看来只得以千叶掌一战了。
“赵姑娘?”
“怡姐?”
叶晨和花嵘月异口同声的说道。刚才的一幕幕肯定都被赵怡看在了眼里,也不知赵怡什么时候藏在楼梯下的,叶晨手中拿着外袍,这回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怡没有答话,稳稳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月儿,要回去吗?”
花嵘月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迈着碎步赶紧跟了上去,螓首深埋,恨不得埋到地缝里。
叶晨本想解释,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只得望着二女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赵怡离去前的眼神中,除了孤寂与凄冷,分明还有杀意。叶晨心中有些后怕,刚才若继续吓唬花嵘月,会不会被赵怡当成淫贼一刀杀了,也未可知。
当年锦浩宫那一幕,要不是赵怡有晕厥的毛病,叶晨十成已经做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