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没急着出声。
他淡定下了床,穿上鞋子才面无表情地看向老管家:“谢伯,你不用拿那些话哄我,就算他快死了,也不是现在,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再撑个一个月也不是问题。”
停顿了一下,谢斐想到什么,冷冰冰说下去:“对了,他要是继续用现在的医生,可能也撑不了一个月了。”
丢下这句别有深意的话,谢斐就准备绕开谢伯离开了。
他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更多的时间。
“吾儿长大了。”
一道明显带着疲惫的声音,从房间外传了进来,很快,这道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佣人推着的苍老身影,出现在谢斐的面前。
五十出头的年纪,轮椅上的身影,就已经满头花白了。
平日里,弛聘商场的精明商人,这一刻,在谢斐的面前,只是一个已经年迈的老父亲,他身上所有的精明、机关算计尽数在谢斐面前隐退了。
谢无患欣慰地打量着面前身量挺拔的谢斐,眼底没有丝毫责怪,也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是满眼的珍视跟喜悦,仿佛在欣赏一件这辈子他最珍爱的宝物一般:“斐儿,你长高了。”
谢斐冷着脸,表情僵硬地与谢无患对视:“你也变了,变老了,老得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
盯着谢无患花白的头发,谢斐丝毫不吝啬地开口评价:“怪不得你的女人都要背着你偷腥,像你现在这幅糟老头子模样,还真是令人恶心。”
“少爷!”
谢伯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眶,刚要开口,谢无患微微笑着,抬手制止了谢伯的话。
“斐儿说的对,我确实老了。”谢无患垂下眼皮,像是对自己现在的境地无比羞耻,他嘴角的笑意也变得苦涩:“我老了,走不动了,斐儿想走,就走吧,看过你最后一面,爹爹心满意足。”
‘爹爹’二字,是谢斐年幼时,叫谢无患的称呼。
从谢无患的结发妻子去世,谢斐再也没有撒着娇,叫他一声爹爹。
那一年,谢斐也不过才六岁。
整理好情绪,谢无患重新抬起眼眸,目光却不再落向谢斐,而是落在老管家的身上,他平淡开口:“好了,谢伯,我的心愿已了,让斐儿走吧。”
老管家双腿跪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老爷......”
谢无患不再多言,让身后的佣人,推着他的轮椅,掉头离开。
盯着谢无患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背影,这一刻,谢斐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疼很疼。
明明他对这个男人,只有恨。
这一刻。
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谢斐垂在两侧的手,早就已经攥紧了,就在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即将被人推出他的视线之时,谢斐愤怒地大步向前:“谢无患,你这种姿态到底是演给谁看的?!”
“你给我站住!”
“站住!!!”
冲上前。
谢斐一把捉住谢无患的手腕,他想用自己的医学理论证明,谢无患现在表现出来的弱势不过是装给他看的!
他想证明,谢无患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死。
可他的指尖,在触碰到谢无患的脉搏后,他却遍体生寒了。
就连刚才压在胸口的那怒怒火,也随之浇灭了。
谢斐因为愤怒泛红的眼睛微微睁大,他僵硬地盯着谢无患憔悴虚弱的脸:“怎、怎么可能,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怎么.......”
一早的抢救,是他把谢无患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他最清楚,谢无患此刻的情况。
现在不过才过去十几个小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斐握住谢无患的手,也瞬间松开了,他往后倒退了两步:“你、你......”
看着谢斐的表情,谢无患有些动容,他想站起身,安慰他的幺儿,他没事。
可他的身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情绪的起伏,让谢无患的眉头一紧,心脏强烈的不适,更是让他的面色急剧下降。
走廊上,一片混乱。
佣人们紧张地叫着医护人员,只有谢斐站在原地,仿佛与周围的混乱,与世隔绝了一般。
他呆呆盯着全身瘫软在轮椅上,脸色痛苦的男人,他想上前,可他的脚却像是固定在了原地一般,无法动弹。
直到谢无患被赶来的医护人员,送去谢宅的急救室,他才茫然回过神来。
谢无患,真的要死了么。
他才五十多岁。
谢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童年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
那个总喜欢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叫他幺儿的男人,那个总喜欢将他抗在脖子上的男人。
真的,快死了么。
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湿润了。
谢斐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看到,脚尖已经模糊了,有什么东西,充斥了他的眼眶。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浑蛋,明明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是你背叛了我妈,娶了别的女人......是你把我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明明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好痛。
“少爷,这是老爷让律师拟好的转赠协议,只要您签个字,谢家就是您的了。”老管家声音哽咽,递出文件的手都在颤抖:“少爷,有句话,老奴知道,老奴没这个资格开口,但老奴,不希望,少爷再错怪老爷下去了。”
“当年,老爷赶您离开谢家,也是逼不得已。”
“只有您离开了谢家,所有绞杀谢家的人,才会放您一条生路。”
“可惜,等老爷解决好那些人,就再也找不到您的消息了。”
老管家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少爷,这些年,老爷真的很思念您,日日都盼着您能回来。”
“老奴知道,少爷恨透了老爷。”
“可是少爷,坐在老爷这个位置上,您又何曾知道他心中的苦闷?”
谢斐垂着眼的眼缓缓抬起,一张早就泪流满面的脸,看向老管家:“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少爷,在您之后,老爷子再无其他子嗣,这一点,难道还不够么!”老管家已经哭红了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爷,只要您有心去调查当年的事,就会知道,老奴说的,分毫不差!老奴愿用性命担保!”
这一刻。
谢斐再也顾不得任何。
他着急地朝着急救室的方向跑去。
他要救谢无患!
有了医院病例的初步了解,谢斐对谢无患的情况,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
几个小时的抢救后。
欧洲,早已是深夜。
急救室的谢斐,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紧盯着手术的过程,直至手术结束。
他从急救室出来。
已经是后半夜了。
黑沉沉的天空,已快破晓。
从急救室出来的第一时间,谢斐就给蒋翩枝打了电话。
他之前的那部手机,早就已经丢了。
这通电话,还是用谢家的电话拨出去的。
半夜的蒋氏庄园内。
蒋翩枝的睡眠很浅,手机刚震动,她就醒了。
她蹑手蹑脚打算去洗手间接通电话,枕边睡着的贺厉存,就睁开了双眸,盯着她:“谁打来的电话。”
空气略有些尴尬。
蒋翩枝迟疑了一瞬,乖乖将手机拿给贺厉存:“不知道。”
结果手机。
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贺厉存便将手机,又归还给蒋翩枝了:“我去下洗手间,你先接电话吧。”
几分钟后。
接完电话的蒋翩枝神色已经变得严肃下来,她即可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同一时间。
洗手间的贺厉存,也已经站在门口望着她了:“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蒋翩枝笑起来,垂着眼皮,整理自己需要的物品:“我接到委托,去负责一个特殊的病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没听过,哪位医生出诊时,带家属的。”
“要么我跟你一起去,要么,你跟我一起留在这里。”贺厉存的态度鲜少地强硬起来,他盯着她:“别忘了,你现在还怀着身孕,你的身体,也需要照顾。”
蒋翩枝沉默了一下,吐出一口气:“算了,那你跟着我吧。”
贺厉存脸上的冰冷,消减了几分:“好。”
天蒙蒙亮,一辆黑色商务车,驶离了蒋氏庄园。
车子刚刚离开。
顶层,蒋家老爷子的房间,就亮了起来。
老爷子披着一件黑色大褂,拄着拐杖站在露台上,目送这辆驶离视线的车。
......
谢家。
这是谢斐离开夏国后,蒋翩枝跟他第一次见面。
看着师哥消瘦了不少的身影,蒋翩枝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两人并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
谢斐急促交代过谢无患的病情后,就准备离开这里了。
他要返回一趟夏国。
除了蒋翩枝,别人,他都信不过。
“小师妹,我父亲,就拜托你了,只要一周,只要帮我拖延一周的时间就好。”谢斐的眼眶还没消肿,他紧紧握着蒋翩枝手,似有千言万语。
一旁的贺厉存,冷冷将他的手推开了。
蒋翩枝来不及诧异跟询问,只是点了点头:“师哥放心,我会竭尽全力。”
有了这句话,谢斐就放心了。
在太阳还没升起地平线之前,他就急忙让谢家的人,将他送往了国际机场。
与此同时。
蒋翩枝也已经检查过谢无患的身体情况了。
她皱着眉,盯着躺在病床上,陷入沉睡的谢无患,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沉重。
一周的时间,恐怕也有些为难了。
她只能尽力而为。
国际机场。
在谢斐上了飞机的瞬间,早就已经在机场等候多时的几名黑衣人,也迅速上了另一架飞机。
一切,仿佛都已经算准了一般。
有人,早就猜到谢斐会离开欧洲。
清晨的阳光,冲破云层。
这一刻。
有什么东西,似乎也在沉睡中,缓慢苏醒了。
......
人类文明,最后的禁地。
一座危机四伏,本不该有任何现代文明的小岛上。
随着潮水退下,隐藏在海中水的建筑轮廓,也逐渐显露出来。
一座以露出海平线的小岛为房顶,藏在海水中的部分为主体打造的巨大城市,一闪而过。
很快。
潮水,又重新涨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将这庞大的建筑轮廓,尽数淹没了。
没人知道,这座藏匿在海中的巨大建筑内,有没有生命。
周围,一片死寂。
只有海风吹过植被的声音,以及,海浪卷起又落下的声音。
在这种极致的死寂中。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从茂密的植被深处出现。
这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比起某种动物,这道脚步声,更像人类。
很快。
一道年轻的身影,从森林中,走了出来。
这道年轻的身影,穿着一件斑驳不堪的兽皮,脚上也套着兽皮打造的长靴。
只是,这套兽皮制作的服装,并不精良,麻绳拧出来的粗糙麻绳,勉强将兽皮组合在一起,毫无美感。
沾满了泥泞的年轻面孔扬起头,看向远处的海面。
在她扬起头的一瞬,一张酷似蒋翩枝的面孔,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
一道等候已久的黑袍身影,缓步从阴影中,显露出来:“001号,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声音,这张酷似蒋翩枝的年轻面孔中,出现了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眼底的诧异就消失不见了。
全程,都没有因为岛上出现第二个人类,而露出任何惊慌之色。
“看样子,毁掉我芯片的人,就是你了。”被称为001号的年轻女人,表情淡然地盯着登上小岛的黑袍人:“装神弄鬼,今天我就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话音落下。
年轻女人急步朝着面前的黑袍身影而去,她的手,也化为利爪,朝着对方遮住班长面孔的斗篷抓了下去。
黑袍人发出诡异的笑声,站在原地:“一个刚刚恢复了生命力的克隆体罢了,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黑袍人伸手,便轻而易举将年轻女人的手腕握住了。
下一秒。
螺旋桨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响起。
无数的射击红点,对准了黑袍人。
一道桀骜不驯却又隐隐带着激动的声音,在直升机上响起:“想活命,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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