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陇右,已经冰雪漫天。
阵阵寒风就像从高原上扫过来的刀片一样,卷起枯萎的荒草,将城头的旌旗拉得猎猎作响。
鄯城城头的唐军刚刚吃完早餐,正在城头值班。
“你听说没有,哥舒中丞回陇右了。”一个士兵小声说道。
“哥舒中丞不是带兵回京平叛去了吗?”
“回来了,这消息都传开了。”
“那哥舒中丞又可以带着咱们打吐蕃人了?”
“那可不一定了,没听说节度使已经换了吗?”
“哎呀,你们管那么多作甚,换成谁,与咱有何关系!上个月的俸禄寄回给家中了没,我都寄了。”
“我还没来得及,现在年底了,我家孩儿应该能吃几口肉了,明日便将钱寄回去!”
“张二,你呢?”
“我的钱昨天下午刚寄走。”
“我的钱……”突然,这个人愣住了,指着前面大声说道,“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目光顺着看过去,只见前面洁白的雪原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
黑影是从坡地后面慢慢爬出来的,横陈在雪原上,如同黑色的洪流,正在悄无声息地往这边流动。
一队斥候兵飞奔而来,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鄯城城头吹起了号角声。
城内还在准备的唐军,有些意外地看着城头上空,听到这样的号角声,有人问道:“发生了什么?”
“是敌人来了!”
“敌人来了?吐蕃人来了!”
部分人立刻陷入惊恐当中。
他们都是新兵,是封常清数月前来到陇右后,仓促之间征集的人。
因为陇右的精锐已经被哥舒翰抽调了一大半,鄯城这种陇右重镇的防守都处于空虚状态。
“敌人来了!列队!”
几乎不给新人反应的时间,指挥军官们开始匆忙整顿队伍。
城内大街上的百姓也急忙回到家中,母亲拉着自己的孩子进屋,一个个男人从屋子冲出来,手冻得通红,但还是拿起武器。
当唐军整顿好,到城头看到城下的场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吐蕃大军,铺在雪原上,人山人海。
旌旗在寒风中飞舞,锋利的刀枪流动着森冷的光泽。
踩在雪地上的无数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
“投降不杀!”不知是从吐蕃军的哪个方向,传来一阵声音。
随后,这样的声音开始在人山人海中快速传播。
无边无际的人海发出这样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如同倾塌的山岳,倒转海洋,要将鄯城摧毁。
唐军的守将刘质在亲卫军的簇拥下,亲自抵达城头,他大声吼道:“城在人在!”
下午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吐蕃大军开始攻城。
他们面色狰狞,手持武器,推动鹅车。
雪原仿佛都要被他们掀翻。
唐军密集的箭矢冲击下去后,发出无数金属撞击的声音。
一些吐蕃士兵在乱箭中倒地,更多的士兵涌上来。
数十座鹅车抵达城下,一把又一把云梯竖立上去。
接下来吐蕃军开始沿着云梯往上,不多时,整个城墙上都挂满了吐蕃士兵。
喊杀声此起彼伏。
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的决战。
与此同时,求援信紧急往湟水送。
当天傍晚,封常清就收到了鄯城的紧急求援信。
“哥舒老将军有何高见?”封常清看着哥舒翰。
哥舒翰说道:“吐蕃人趁势而来,士气强势,我军不可正面硬拼,各州县一律不得出战!”
封常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也看着哥舒翰,示意他继续说。
哥舒翰说道:“若是鄯城破,吐蕃人下一步就是湟水城,但吴波人不可能快速占领陇右各州,因为吐蕃不敢分兵。”
“所以我们驻守住城池即可?”
“没错,现在的冬天,吐蕃人不可能密集攻城,但是……”
“但是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向长安发求援信,若是长安能再调动朔方兵马前来,自然是极好。”
对于哥舒翰的建议,封常清几乎是照单全收。
哥舒翰打了灵宝一战之后,把自己彻底打清醒了。
他开始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当天,命各州坚守,不得擅自出城作战的命令,从湟水城发出去。
与此同时,一封奏报快马加鞭往长安送。
第二日,鄯城城前,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尸体,被冰雪覆盖的城墙也被染红了。
鄯城没有被攻破,城头的唐军依然在驻守,只是昨日的那一批,已经战死,而且一半的人坠落到城墙下,此时堆积在尸体堆里。
他们当中有的人的妻和子在城内,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战死。
孩子只能坐在家中问自己的阿娘:“阿耶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敌人明天就会走了吧。”
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阿耶回来还要带我去打雪仗的,他答应过我的。”
上午的时候,城外又传来了吐蕃军的号角声。
那种震天的喊杀,再一次如同巨浪一样席卷而来,让城内每一个人都感受到窒息。
今天的厮杀,持续到下午。
吐蕃人三次夺下城头,又三次被杀回去,之后依然无可奈地撤兵了。
对于这些新招募而来的人,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们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恐惧,变成了惊慌失措,然后快速变成疲惫和麻木。
他们亲眼看见被砍开胸口的同袍,在冰天雪地中,痛苦地哀嚎,慢慢地死去。
第三天,依然如此,吐蕃人继续发兵,继续攻城!
他们就像不知疲倦地怪物,往云梯上爬,往城头上冲击。
第四天傍晚,吐蕃大军攻击陇右的消息已经抵达咸阳。
天黑之后,送进长安,放到了天策上将的桌案上。
李倓目光低垂,认真地读完了封常清的信,以及接下来应对之策。
他将信递给王忠嗣,问道:“王公有何高见?”
王忠嗣仔细看完之后,说道:“如今叛军式微,朔方若是还有兵马,确实可以调度。”
“朔方派谁调度?”
李泌说道:“之前的安思顺很不错,此人不仅足智多谋,还骁勇善战。”
“但他是胡人。”元载说道。
李倓说道:“无妨,若他能妥善安排大军增援陇右,胡人与否不重要。”
沉默片刻之后,元载突然说道:“郎君,眼下全国局势初定,需要新的人来主持大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