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李倓回到长安大明宫已经是傍晚。
时值冬日,到紫宸殿,李倓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温水澡。
第二件事,就是准备跟刘婉一起造娃。
奈何还没开始,张旸就在外面道:“三郎,外面有许多官员求见。”
“不见,就说朕乏了!”
“他们说事关国朝安危。”
“让他们去见左相!”
“他们说圣人若是不见他们,他们就跪在外面不走了。”
“那就让他们跪在那里!”
李倓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人是想告元载的状。
这半年多,自己不在长安城,都是元载一手主持大局。
元载这个人嘛,城府有,手段有,节操有三分之一,想做很多事,但喜欢任人唯亲。
这些李倓都是知道的,并且也是默认的。
这年头,有些事不用亲信,是做不成事的。
当然,作为皇帝不能任人唯亲。
所以李倓用任人唯亲的元载,也用一心为公的杜甫、颜真卿等人,还用不染尘世的李泌,毫无节操的杨国忠,以及什么都想抓到手里的奸商头子第五琦。
至于元载嘛,单独拎出来看,他任人唯亲没关系,只要他现在还保持在自己政策的执行下就可以。
元载不可能只手遮天,甚至朝堂上一半的人他都无法动。
这就是李倓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的底气。
而且现在,大唐需要换人,从上到下的换人。
李林甫时代的政治风气过于保守,对内的主要目的是维稳,为扩边创造稳定的内部形势。
可这个方法已经证明,是非常恶劣的方法。
李林甫时代,问题来了,有人指出问题,会被清算。
所以歌功颂德成了主流。
那是拍马屁的投机者们的天堂。
但现在不一样了,李倓主要实现的政治格局是有问题,就大胆地指出问题。
不管你是不是任人唯亲,你不粉饰太平,不压坏消息,敢于用人去解决问题,直面问题!
哪怕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他都乐意。
因为争吵,本身就是各方在直面问题,各方都想解决问题,只不过想法不同而已。
将死之人,看起来才足够平静。
至于外面那些人嘛,想跪着就跪着。
李倓就当不知道,各方互不为难。
现在嘛,先造个娃再说。
天色渐晚,长安城的宵禁即将开始,那些官员才灰溜溜地回去,毕竟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在大明宫外待一晚?
“左相,听说圣人回京了?”裴遵庆呈递完吏部对洛阳案涉事官员罢免后,新的人事推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元载接过来快速翻阅起来。
元载对文牒的处理非常干练,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都畿道的户曹要从扬州挑选出一个官员来,尤其是出身扬州大学的。”
“扬州大学吗?”裴遵庆迟疑道,“但这不合规矩,都畿道的官员非同小可,扬州大学的学生都是平民出身……”
“那是以前的规矩,现在不论贵族还是平民。”元载面色一冷,有些不悦。
他元载就是贫寒出身,最痛恨门阀世家。
“直接任命吗?”
“是的,直接任命,就任命扬州户曹,直接调到都畿道。还有,接下来各县县尉,从洛阳大学里挑选。”
“是。”
烛光跳动,元载微微蹙眉,他快速查阅完所有的文牒,准备让裴遵庆回去歇息,这时,徐浩急匆匆赶来了。
“天色已晚,又是宵禁,你有何事?”元载问道。
“不好了,包佶在回京的路上遇刺,受了伤。”
“什么?”元载大吃一惊。
好家伙,连朝廷派过去的人也敢动?
看来这是急得要咬人了啊!
“包佶现人在何处?”
“刚回京,现在家中养伤。”
元载收拾了一番,立刻坐马车,在皇帝给他赐的禁卫军的护送下,朝包佶的住宅行去。
外面寒风瑟瑟,今年格外的冷。
元载见到包佶后,包佶正躺在床上,他的肩膀被刺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左相。”
“躺下。”元载淡淡道,“幼正感觉如何?”
“下官只查了郫县和成都的户籍,就匆匆回来了,郫县一千课户,成都两千课户,不到三一!”
“为何?”
“与清河如出一辙!”包佶道,“均田崩坏课户逃亡是其一,更多的是地方豪族强行占田,大量课户被强行纳入豪族庄园,成为佃户。”
大唐立国的时候推行的是均田制,相对应的是租庸调。
租庸调属于按人头纳税,每户规定每年要加纳一定税额,还有定期服役。
而且租庸调针对的是课户,所谓课户就是纳税户,是接受了朝廷配置的口分田的。
这一部分课户既是纳税人,也是府兵的兵力来源。
因为大唐均田已经崩坏,朝廷无田可授予,课户只剩下二十亩永业田,但纳税却不变。
所以出现了逃亡,逃亡到无主之地,或者干脆去做豪族的佃户。
但更多的还是被豪族强行霸占。
这其实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元载这种出身底层的人,从小见到太多了。
但现在朝廷要整顿税务,要动大刀子,就必须得有具体的案例。
如清河案、洛阳造船延伸出来的并田案,其实都还无法上升到可以震动全国的地步。
现在剑南道的税目,明显达到了这个级别。
作为大唐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剑南道的税赋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会被运输到陇右、河西之地作为军需。
显然,现在这个习惯被叛乱给打断。
这预示着吏治从李林甫时代的僵化,到现在崩坏。
元载眼中露出了阴寒的光。
下半夜的时候,寒风更甚。
杨国忠在元载的府邸门口,心里抱怨着这两个月的辛苦,被狗皇帝拖到洛阳审案,又紧接着去清河查抄崔家,一路跟回来,已经脱了几层皮。
现在元载又大半夜作妖,找自己。
他妈的!
这对君臣都不是人!
宰相府邸大门打开了,杨国忠那张阴沉的脸立刻变得笑容满脸。
“杨中丞,里面请,相公正等候您呢!”
杨国忠赶紧进去,见到了元载。
“下官参见元相公。”
“杨中丞,你来了,请坐。”
“相公深夜唤下官,不知何事?”
“我派户部郎中包佶去剑南道,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下官有听说。”
“剑南道是你的地盘。”
“那都是陛下的。”杨国忠立刻推脱道。
“杨中丞,不瞒你说,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包佶在回京的路上,遭人行刺。”
杨国忠立刻蹦了起来:“谁胆子如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