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和楚子航悄悄地观察这位陌生的少女。
他们并未出声,只是移动手指,一步一步将方形的纸折叠成千纸鹤。
灵堂门口,侍女们推着木制的小推车缓缓走来,车上装着佛珠和佛经。
她们按人次分发佛珠和佛经到每一桌上,在僧侣进行法事时,亲属需要手持佛珠和佛经,一起诵经,为死者祈福,不是亲属的人也需要手持佛珠,一同祷告。
来到路明非她们这一桌的时候,侍女们非常尊敬地对着红发少女行了一个大礼,并且为她端来一杯沏好的绿茶。
少女对此番行径熟视无睹,表现得稀松平常,似乎常常被人如此相待。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从座椅上起身,来到小推车前,分别拿起四串佛珠和四本佛经。
“听见没,犬山贺叫她‘上杉家主’。”恺撒眼神示意红发少女,搂过楚子航的肩膀,近乎是贴着楚子航的耳朵在说话。
“听到了。”楚子航也用细微的声音回应:“‘上杉’和‘源’这个姓氏是蛇岐八家的三大姓,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出去细说。”恺撒松开他的肩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少女的酒红色头发,将佛珠放在桌上。
“久美子小姐,能告诉我附近的厕所在哪而么?”恺撒微笑着问。
久美子是犬山贺之前介绍给他们的三位侍女中的一个,方才前往灵堂的路途中,恺撒和她搭了不少话,以他的社交能力,已经混得很熟了。
只见久美子小姐点点头,说道:“请随我来吧。”
楚子航看了路明非一眼,手掌朝下比了一个让路明非“按兵不动”的手势,把手中的佛经放在桌上,和恺撒一起出门去了。
席位上只剩下路明非和女孩两人。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纸被叠成千纸鹤,从桌上摸过来一张纸,埋头折叠起来。
她笨拙地把纸张从左边叠到右边,又把变成长方形的纸上下对折,手指折腾了好一会,却只折出一个方块,而且是方形纸简单对折变成的小方块。
她从一旁拿起一个折好的千纸鹤,与方块一同放在手心。
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疑惑“明明我看他也是这样叠的啊,为什么我做出来会不一样?”。
路明非心想源稚生的妹妹这么大了,怎么还傻乎乎的。
上次遇见她也是,坐在电线杆旁边淋得衣服都湿了,给她撑伞也不肯站起来,也不知道她怀里护着的是什么,用灰色的布包着,宁愿自己淋雨,也不远怀里的包裹淋雨,最后还是源稚生撑了个全方位大雨篷才把她给带走。
路明非琢磨着她看自己估计是想学怎么叠千纸鹤,于是他拿过一张白纸,指着问道:“你想学吗?”
女孩抬起头和他对视,迷茫地看着他。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是中文。
她听不懂中文么?
也是。
日本分部派来接待的人都会一口流利的中文,明显是为了方便他们,特别挑选过的。
这一天下来,路明非都快忘了自己是在日本,不是中国。
这位黑道公主当然没有理由去学中文,就算她要去中国旅游,随便配备一个会中日双语的保镖就能搞定一切,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功夫,去学习世界公认最难的语言体系呢?
光是一个拼音就能把外国人搞崩溃了,更别说那些多音字。
于是路明非清了清嗓子,用日语说道:“你想学折纸吗?”
他的发音还算标准,毕竟在苇名待了两年,听了那么多。
网上和绘梨衣大师聊天打字也用的是日文。
虽然一开始他还要靠着诺玛先打中文翻译完之后再发生过去,但后来因为嫌麻烦,他也就自学了一下日语。
可别忘了,他好歹也在古德里安教授的研究室里工作了一学期。
卡塞尔学院钻研文献学的研究室里,懂八国语言的研究员可是很多的。
他平日里帮古德里安教授做完一些工作,就会找前辈们询问一下日语相关的知识。
如今的他,已不同往昔。
普通的日常交流,乃至文字都难不倒他。
女孩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本子和笔,写道:“我想学折小鸟。”
“那你看着我怎么做的,我们一起折吧。”路明非分给她一张纸。
说起来,路明非第一次折千纸鹤,还是陈雯雯教的。
那时候班上的女生特别流行折小星星和千纸鹤。
小星星的折法是用一条手指粗细的纸带打一个五边形的节,然后顺着边绕啊绕的,绕到纸带的尽头,再把最后那一点多余的地方塞进间隙中,就能做出一个平面的五边形。
顺着五边形的边往里一挤,它就会一下立体起来,变成一个圆鼓鼓的小星星。
据说折满九百九十九个小星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女生们下课的时候就围在一起,折小星星,还有人会把情书写在纸带上,叠满九百九十九个就装在罐子里,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千纸鹤和小星星差不多,只是折法不同。
路明非午休了看见陈雯雯在折千纸鹤,就厚着脸皮凑上去,想和她多说几句话,顺便试探一下,她准备把这些纸鹤送给谁。
最后那罐子纸鹤到底送给谁了来着?
反正是没送给他,印象中是被陈雯雯带回家自己收藏了。
现在那罐子可能在赵孟华手里,里面少说有200个是他折的呢。
嗯...怎么感觉怪怪的?
路明非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回忆甩开。
“先这样,从左到右把纸张对折。”他语速放缓,将折千纸鹤的动作拆分。
女孩跟着学,把方形纸折叠成长方形,还没等路明非说下一步,她又按照刚才的动作,想把长方形的纸对折。
路明非连忙出声制止:“不对啦,要先把纸铺平,然后从上向下再折叠一次。”
随即他把手中的纸拿起来,放在女孩面前,从上往下对着了一遍,
女孩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跟着做。
接着路明非把纸按照对角线对折,展开后,纸的中间出现一个星形的折痕。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把上半片拉到中线折过后,原本平面的纸,变成了一个菱形的立体,宛如风筝一般。
女孩的眼睛忽然灵动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看到了大变活人的魔术。
她也尝试着这样做,可是却失败地折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立体。
她又歪了歪头,看了看路明非手中的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似乎是搞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路明非被她蠢萌蠢萌的模样逗笑了。
“先把纸铺开吧,我再做一次,这次我做一步,你跟着做一步。”
话刚说出口,熟悉感就涌上心头。
好像...他在网上和绘梨衣大师打游戏,也是这样说话的...
和绘梨衣大师玩《神秘海域2》时,这种状况就经常发生。
“sakura”必须手把手指导,解谜的过程中,很多时候得先示范一边,有时一遍还不够,必须像刚才那样,慢动作拆分。
这对话也太有既视感了...
话说,源稚生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他还不知道,目前为止,也就只见过两面,加起来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犬山家主对她的称呼好像是...上杉家主!
她是家主吗!
上杉,这不是蛇岐八家的三大姓之一吗!
路明非这才发觉他遗漏了多么重要的事情。
日本这些人名姓氏太难记了,他一时间竟然没对上号!
他顿时瞪大眼睛,和女孩对视。
独特的瑰色瞳孔里闪着期待,女孩指了指手中铺平的纸,似乎是在催促赶快教下一步。
路明非顿了顿,把心中的惊讶压进去,慢慢的把方形纸重新折成菱形。
这次上杉家主也成功了。
她把折纸举起来,阳光下透过窗户洒在她白玉般细腻的手臂,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她的脸上,很美。
路明非没有贸然开口询问上杉家主的姓名,恺撒和楚子航出去肯定是去讨论这事了,还是等两人回来之后再做商议。
这里就先稳住上杉家主,陪她玩折纸小游戏好了。
他接着教,两人非常有默契,你一步,我一步。
越是折下去,路明非就越有一种熟悉感。
他觉得自己是在和绘梨衣大师面对面玩游戏。
这半年的时光里,一周七天,他基本上5天都会和绘梨衣大师玩这样那样的网络游戏和单机联机游戏,芬格尔也取了“violent bear”的id和他们一起打。
也就是寒假回国之后,他上线的时间才变少了很多,只是偶尔和大师聊聊天,发发表情包。
一个基本上每天都会和你聊天的人,通过说话的语气和习惯,就能判断是不是她。
不得不说,上杉家主和绘梨衣大师的说话习惯简直太像了。
这两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吧...阿sir,这么巧吗?
茫茫人海中,随便认识一个网友就是蛇岐八家三大姓家主之一,还是一个异色异瞳的无知美少女,这是哪门子的日式烂俗轻?
等等...好像也不是随便认识的。
他和绘梨衣大师第一次接触,是在《街霸》的对战排行榜上,只要玩了这款联机游戏,以他的水平,迟早都会打上去和高手过招。
积分榜前几名之间互相认识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对!想什么呢!八竿子还没一撇呢!
怎么就yy起来了?
最近肯定是动漫看太多了!
他又不是智哥,在路上走走就能捡到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女万能天使认做主人。
终于,在脑内剧烈的思想风暴中,他折完了最后一步。
他的手指捏住千纸鹤身体底部的对角,轻轻拉扯,千纸鹤的翅膀张开,身体逐渐鼓了起来。
上杉家主手中的千纸鹤也变得立体。
她双手捧着纸做的小鸟,轻柔地把它举到胸前,低头看着,嘴角微微扬起。
看了好一会,她才把纸鹤放下,同时从怀里拿出黑笔,埋下头,伏案,小心翼翼地在纸鹤的左侧翅膀上写道“绘梨衣の”,略微停顿后,在右侧的翅膀上写道:“bird”
她给这只千纸鹤取了名字,以宣誓这是她的所有物,看来她的占有欲非常地强。
绘梨衣のbird...
路明非见到这熟悉无比的命名方式,深吸了一口气。
“能把笔借给我用用吗?”路明非询问道。
上杉家主很是大方地从怀里取出了另一根笔,并且在本子上写:“这根笔送给你,感谢你教我折小鸟。”
路明非默默接过笔,随便扒拉一张纸过来。
他揭开笔盖,黑色的线条在白纸上蜿蜒,柔和的线条从上到下连接成一个封闭的整体,弯弯的眉眼,咧开的嘴。
只可惜不是棕色,不然,这波将是绝杀。
上杉家主看到这幅艺术品后,眼睛一亮,忽然站了起来。
她手持另一根笔,走到隔着一个座位的路明非的旁边,在纸上挥洒她的艺术细胞。
几秒后,单胞胎变成了双胞胎。
“从前有一只大象。”路明非在纸上写。
“还有一只小白兔。”上杉家主在纸上写。
“你是...sakura?”上杉家主迟疑一下,写道。
路明非表情复杂,拿出手机,翻开qq聊天框,假山的照片和古董字画的照片在同一个屏幕里,很有诗意。
女孩看到这个画面后,顿时愣住。
然后她忽然着急地在衣服里一整摸索,手忙脚乱地摸出一个手机,按下开机键,神色焦急。
这短短十几秒的开机时间对她来说似乎异常地漫长。
她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自己。
她张开嘴,但又闭上,小心翼翼地抓住路明非衣领处的一小撮衣服,目不转睛盯着,像是怕他会凭空消失不见。
她的眼神里有不安、慌乱、紧张...却唯独看不见喜悦。
不知为何,路明非觉得有些心疼,他站起来,动作非常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女孩敏锐地收回了手,抬起头,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抿着嘴和路明非对视。
“绘梨衣!冷静!”这时,源稚生声音从门外传来。
踏踏踏!
他迈着大步急匆匆来到女孩的身边,把两人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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