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缓至。
晋王府内,丝竹管弦、百兽率舞、歌舞升平。
客位前。
文人墨客饮酒赋诗作词吟对美誉百世之流芳,将军侠客猜枚划拳餍行酒令英勇扬名之天外。
主位之上。
晋王王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金玉之良缘羡煞旁人。
反观那重臣之席上,方立了赫赫之功的少年将军独自苦酒,醉玉颓山。只看他醉眼朦胧,暧昧旖旎的看着尊位之上,叫人见了冷汗涔涔。
旁人上前敬酒,遭他横眉冷对,自讨没趣讪讪退了下来。
微生商手中摇晃着耳杯,杯中琼浆玉露闪着粼粼光晕。
师兄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笑脸像一块璞玉无瑕。想来是云州攻破,纳入囊中,让他这几日能够睡了个好觉。
师兄不曾看他一眼,他倒是视线忽的与懋英对了上。
她的目光冷冷又厌弃,叫人好不舒服。
嚣张什么,分明是他先于师兄相识,分明他长得更好看。
微生商思绪混沌,横生闷烦,想到屋外透一透气。
方一起身,屋内的喧哗蓦的凝滞了一瞬,又像幻觉一般,瞬息之后又变得其乐融融。
他忽然又不想走了。
他看见席间有一个熟面孔,他按了按腰间的人屠剑,朝面色煞白却又佯装镇定同他人交谈的霍升走去。
“嘭——”的一声,人屠剑短柄豁然插入霍升面前的矮桌之上,那人巍巍抬首,见美阎罗撑着剑把坐了下来,嘴角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大……大将军……”
微生商盘腿坐在一侧,好整无暇的撑着下巴瞧他的脸。
笑道:“真是稀奇,一个败军之将,竟还恬不知耻的坐在这宴席之上与人高声阔论。”
霍升羞愤垂下头去,不发一言。
他身旁一人用敢怒不敢发的声音压抑道:“大将军,这是我晋王军之庆宴,凡是嫡亲的将领和城内军官都有份!”
微生商掀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多嘴什么?你也是废物。”
话落,高处响起一道威仪之音。
“微生将军!”
微生商看向懋英。
她眉眼肃穆,带有薄愠。
“我漠汉之军虽不敌得微生将军勇武,却也是晋王兴师之功臣,微生将军何故借酒发疯,口出恶言轻视他人,辱我晋王中将士?莫非是对晋王有何不满不成!”
真是护短。
明明席间也有他人发生口角,为何懋英就只盯上自己,分明是对他心怀不满。
他知道师兄此刻一定在看着自己,但他不想回望过去,不想叫他得逞。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师兄只要看着他,什么话都不用说,自己便会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偏不让师兄得意。
堂间针落可闻。
众人屏息而视之,唯恐那美阎罗勃然大怒,兵戈相向。
可下一刻,只见他慢悠悠的从盘坐换为跪向主座,朝晋王王妃一拜。
“卑职冒犯……嫂嫂,还望嫂嫂恕罪。”
话落,不等懋英回应,便肃然站起身,往屋外去了。
屋中宴饮之景诡异的宁静片刻,又忽的恢复了活络。
懋英心中有微微刺痛,收回了视线,淡淡喝了口酒:“夫君,在想什么?”
唐骄回过神来,朝她轻笑:“只是吃醉了酒感到烦闷,夫人慢用,我去借个风。”
他不失礼节的道完一番话,便随着微生商的脚步出去了。
懋英敛下眼中的情绪,他二人不过就是旧识情谊,她方才又何必大动干戈。晋王心计深沉,是必定要坐上九五之尊之人,微生商在其间功不可没。她与晋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心脏抽搐,想必那对有情人比她还难在。
可笑。
好一对苦命鸳鸯。
——
微生商倚着竹林,瞧师兄一步步朝他走来,夜半的春风和煦,月光皎洁,衬得人如春水一般纯净。
“既已收复了云州,郢都那边必定会留意,阆中二十四州势大如日中天,我在想,卢远光会想什么法子来实施权衡之术。”
唐骄叹声:“让你忧心了。”
微生商歪头,眼神黏在他的脸上:“师兄若是心疼我,就多对我笑笑。”
闻言,唐骄忍俊不禁,瞧他笑了,微生商脸上也露出惬意的笑来。
二人余光望见远处的狄秋抱着七星古月刀,若无其事般往这边走了过来。
此时他二人对上,唐骄想起几月前的囧事,气不打一处来。
刚想暗自平息怒气就见微生商拔刀迎上。
“乒乒——”两声,竹林掩映摇晃如水影的光景之下,两个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狄秋被猛的一击,“喝”的一声连连后退,他被激发了斗志,提起七星古月刀就砍。
奈何今日的微生商喝了些酒,又对狄秋心烦,招招勇猛,势不可挡,微生商将狄秋压着打,叫他难有喘息的机会。
刀剑相抵,狄秋喘着粗气道:“我说……六师弟!我瞧您今个儿是受了憋屈朝我泄愤了是吧!”
微生商抬脚,将他一脚踹出三五步,淡声狡辩道:“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狄秋嗤笑一声。
他又道:“那日我在蓝双府上将那小老头救下,我觉得你们玄武山上的武功好像也没有传说中这么玄之又玄?”
“也不看是谁传你的武功。”
微生商懒得再与狄秋纠缠,对着唐骄道:“我看郢都的消息不日就会传来,倘若他们强硬索要云州,我们要如何应对?”
唐骄一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撑着手肘思索了起来。
狄秋望望这人又望望那人,感觉自己格外多余,挽了个剑花施施然离去。
唐骄正思考着对策,后脑遭人一按,嘴上便遭人咬了一口。
罪魁祸首在他耳鬓厮磨,轻声低语:“师兄,今夜去我府中吧……”
——
郢都,丞相府。
卢远光聚各幕僚于府中,谈论晋王取云州之问题,商讨应对之策。
“如今晋王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若只做个闲散王爷,年初时只需送信往郢都求助,这顺州与云州之间的干戈便可迎刃而解,而他却偏不这样做!他占领两州之地,又迎娶漠汉懋元朗将军之女,真可谓狼子野心!”
“李先生!如今谈论晋王的心思已经晚矣!”
“没错,依我来看,最为棘手之事乃是晋王手下之猛将——微生商。”
“此人年纪轻轻就能率领三万军队攻破胜他数倍军士之多的云州军,况且此人早年在八方楼中就杀人不眨眼,此般诡谲莫测,实在是我之劲敌啊……”
“不若封他以官职,叫他来郢都做官如何?”
“阁下的意思是招安?”
“不错。”
“不可。”
众人看向席间唯一持反对意见的军师曹无晦。
这人淡坐席间,身姿挺拔气质干练,又持有运筹帷幄一切的底气。
卢远光原是沉默,听见曹无晦开口,这便问道:“饮殊有何看法?”
曹饮殊道:“微生商此人不同寻常,他既是晋王之同门师弟,又有传闻他二人之间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瓜葛,将他放在郢都,无异于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