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情绪……这么外放的样子。”
微生商走后,谭木心在凝滞的氛围里首先开口。
唐凤梧坐下继续翻看文件夹里学生的成绩信息,随口应了一句:“是吗?那可能是你见得少了。”
爸妈死的那天,他哭得比那天夜里的雨声还大。
谭木心站在门口顿了一下,犹豫了两秒问道:“我可以换拖鞋吗?”
唐凤梧合上文件,站起身道:“不用,反正我也正好要出去。”
谭木心:“……”他正要拉上门,还没走进房间的唐凤梧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不用关门。”
谭木心憋了一肚子气,听到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唐凤梧回头淡淡瞧了他一眼:“空气流通,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这话一出,将谭木心满肚子的怨念都压了回去,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对唐凤梧道:“家教不是假期才开始吗?你这么着急回来干什么?就这么不想留在家里?”
唐凤梧在房间里没有出声,谭木心想起来他和那个臭道士在一起就这么生动,还很有可能笑得花枝乱颤,而跟他在一起就是这么一个不冷不淡的样子。
就更加的怒火中烧。
“唐!……”
气还没撒出去,将他气得七窍生烟的男人就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谭木心往回抽了一口气:“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
唐凤梧:“没。”
说完也没想等谭木心继续发挥,就换上了鞋走出门。
他回过身站在门外,对着门内发愣的谭木心道:“我希望下一次可以听到你敲门的声音,而不是私自拓印钥匙模型,给我的私生活造成困扰。”
他说话温温柔柔,却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谭木心虽叫木心,却也并非木石之心,碎得一塌糊涂。
“你别这样……”
他两步做三步跨下楼梯,去拉唐凤梧的手腕哀求一般道。
唐凤梧在他拉到自己之前收回了手。
谭木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中无可奈何地带上了些许懊恼:“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起码给我一个好脸色,别一天摆着臭脸?”
唐凤梧在两层楼梯之间顿了一下。
谭木心见状还以为有希望,差点就要欣慰地笑起来。
然而下一秒,唐凤梧又继续往楼下走,开口亲自打破了他的念想:“抱歉。”
——
微生商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上了两辆车,接着陆续开出了小区,这才缓慢地从花坛边上站了起来,懒散地驱动着双腿往外走。
电话在他打算转回无为楼的中途响了。
一声唢呐将百鸟朝凤给吹了个响,声音嘹亮地传响在人满为患的小区花园里。
微生商盯着四面八方犹如潮水一般用来的视线,神情平静地享受了一会儿音乐的洗礼,终于从兜里捞出了手机,接通电话。
“喂……”
对面的人还没个响,有个小姑娘便怯生生地走来了他面前。
声音转了个调,微生商挑了挑眉,心说差点没看见眼前这人,径直地越了过去。
他对电话那头的约尔说了句等等,随后垂眸看向眼前的少女。
“你好。”
少女红着脸,一时激动得没能说得出话来。
“加微信是吗?”
少女似乎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捂着脸兴奋点头,还偷偷回望了一眼十米之外的朋友。
微生商抬眼瞥了一眼,见他们都一个年纪,有的还正好从小区楼里走出来,看来是这个小区里的人,最起码小区里也有她认识的人。
他调出二维码的界面递给小姑娘,随口问道:“你是这个小区长大的吗?”
小姑娘终于说出了话,但声音细弱蚊蝇:“我是……”
“哦……那我们有时间可以聊聊。”
微生商想可能是他不太亲和人,这小姑娘哆嗦着手扫了几次都没能加上微信。
好不容易加上之后,微生商本着最后残存的良心,对姑娘道:“我三十多了,能当你半个爹。”
说完也被自己的幽默给笑到,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方才那姑娘则是被夏天的风给钉在了原地,就着呆滞的表情瞧他走远。
“喂。”
约尔又在电话那头表演他的狂躁症:“老板!您刚才在做什么?!你竟然在诓骗无知少女!你又去招惹小姑娘!知不知道你这岁数都可以当人家爹了!”
微生商头疼地将电话拉远:“闭嘴。”
说完这声,对面的人终于安静了。
“我就想了解一下唐凤梧的信息。”
“了解唐先生的信息?你不会亲自问他?”
微生商理直气壮:“我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说到偷鸡摸狗,他想起来方才被谭木心撞破的那个场景,好似他们真在偷情似的。
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都不知会一声。
微生商越想越出神,竟然没听见约尔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地说些个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约尔已经口干舌燥,还洋洋自得地向他讨要反馈。
“这事儿神奇吧?我瞧您要是之前没把仓库里的那只吊死鬼超度,说不定就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微生商:“什么发生什么?”
“哈?……”
听见约尔又要发作,微生商明白自己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匆匆跟人说了句就到这儿,还颇为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现在在忙,回去再说。
虽然他现在屁事没有。
……对了……人偶。
他这次下山就是为了销毁人偶,将冤魂引去黄泉路度化,让他们进入轮回。
他信步走向公交站台,可能现在是下班时间,公交站上的年轻人不少。
微生商长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老了,看谁都是个活人。
特别是唐凤梧,细皮嫩肉,跟天山童姥似的也不显年龄,坐在那儿就招人疼得很。
他坐在凳子上等公交时随手翻看了一下消息。
混乱跳动着的微信页面闪过一个陌生的头像,微生商差不多翻到底了才找到和唐凤梧一个小区的姑娘。
一个表情包,一个你好。
微生商面无表情地打了个你好回去,随后开门见山。
【你或者你的朋友了解唐凤梧这个人吗?】
对面显示了很久的正在输入中,微生商等的有点心烦气躁,这时忽然有个人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微生商抬头,那人问道:“有一辆公交车来了,是你要等的吗?”
微生商瞟了一眼,摇了摇头,随后又垂头盯着微信页面。
……
他这是在干嘛?
微生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陌生。
……不是?!
他这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好像一个畏手畏脚,只懂得在暗处偷窥的老鼠。
想知道唐凤梧的信息需要这么弯弯绕绕地去了解吗?他因为谦虚,告诉别人自己不能通灵难道就真的不能通灵?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靠。”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到底是谁啊,把他搞得心浮气躁的,这位姓唐名凤梧的客户还真有点本事。
微生商气得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决定跑步回到五十公里之外的无为楼。
——
唐凤梧坐在驾驶室上时还有些恍然。
他都不知道这一天都在干了些什么。
下来取学生资料顺路将微生商带下了梧桐山庄,随后跟他在家里聊了一会儿天,接着,谭木心找上了门来。
他不愿意让谭木心进到家里来,但又不忍心直截了当地赶客,只好开车跟着谭木心出了门。
他看了一眼导航路线,发现这似乎是去往高翔大厦的路。
小的时候从家里去到高翔大厦找爸妈,坐的还是公交车,十几二十年,路旁的景色已经模样大变,倘若不是导航,他可能就认不出来了。
后来他离开海市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住了几年,他两老去世之后又被带回了海市。
那段时间里,他被死亡二字给贯彻透顶,先是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接着回到海市不久,父母也因故身亡。
姥姥姥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当时在他看来,就真的是世界上唯剩他一个人了。
那时距离他成年也不久,在谭氏夫妻的帮助下办了葬礼,之后还被问了要不要过继到谭家。
他言语恳切地婉拒,但和谭家的往来却没有中断。
之后平淡而平庸地找了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激情想要去实现,好像成天就死气沉沉的,周围的朋友都看不过去。
他们人很好,总是会趁着他有空的时间带着他满世界乱窜,让他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也还是能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这些年的快乐让他几乎把痛苦的感官麻痹,让他忘了十多年前那些个孤独的夜晚。
一群交心的朋友,还有一辈子也逛不完的世界角落。他以为这辈子都可以这么平淡却幸福地生活下去。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
海浪几乎将他整个吞没,他听见了幽灵在他耳畔哭诉,父母的声音若即若离,如泣如诉,在痛斥着他身边的什么。
冷汗浸湿了脊背。
他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IcU的病床上,这才发现,后背寒冷刺骨的感觉,原来是戈那冰冷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