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听见虚空中,有个熟悉的清冷男声,语气激烈地念咒道——
“滥篡天道逆天改命,撕空裂历、替身代死…系姬满一人所为,今后诸般因果尽加吾身,愿以身死道消补天缺。”
随即又有个空灵低沉的男声问:
“姬满!你本可与西王母一同归位神只,何苦非要滞留人间,改命换皮,承受无妻无嗣,不死之刑?”
“因为…她还在人间啊。”
元无忧在神志不清中,只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谁是姬满?”
记忆深处,她恍惚间像回到了幼时。
白发师尊总喜欢折梅枝与她讲鬼神志异,而他最爱反复咀嚼的,便是“周穆王与西王母”。
“昔年周天子姬满平定天下,矫正礼法后,便驾八骏马西行,本欲扩张版图封禅于昆仑,却邂逅了昆仑主人西王母,他这才知道世间真有神灵。姬满对这位神女一见倾心,自此决心修长生之道,只为能与神女位列神只。”
“可是凡人见不到众神之母女娲所化的西王母,西王母亦从不走下昆仑山。但西王母有个身外化身,乃九天战神玄女,传说每逢人间乱世,苍生遭难,玄鸟便会降临人间,受命于天亦代天宣命。”
“现存人间的双墟镜,可不是什么秦王照骨镜,而是西王母梳妆用的瑶台镜。与其说是嬴阴嫚捞起的鲛珠打造而成,不如说是落入归墟海的补天石。正如世间法器,都要水火锻造才能有灵性。”
“无忧儿,倘若你日后找回了双墟镜,便要好好驾驭它的灵性,因为…双墟镜会永远记住每一个触碰过它的人,和所有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元无忧仿佛从走了一遍在瑶台,与白鹤隐师徒相伴的幼年。
她忽然恍惚了。
“师尊,在外面活着好难啊…我不想流浪,也不想当昏君……我还能收复失地,回到华胥吗?”
“你随时都可以回华胥。华胥是你的归宿亦是起点,更是你勇往直前的底气!倘若你厌倦了人间战乱,权谋纷争,大可回瑶台来,为师会一直在此候你归来,助你位列神只。”
“位列神只?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复兴汉室呢,但是女子在汉人堆里举步维艰,我不明白,为何胡人能接受女帝掌权,汉人却都在逼我做昏君,做困在后宅的贤妻良母?难道华夏与华胥,真的从父权统治开始,便分家析产了吗?”
“别这样自困自扰…你脚下的土地,九州四海皆是华胥,天下男女、山川江流皆从华胥足下而起,所谓天命,本就该由华胥女主宰。正如九天玄女代天宣命,你不需要别人赐福,只需心安理得的,拿回属于你们的一切。”
迷雾之中,元无忧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听着梦中人的说教。
倒无端让她想起一句话来: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
风既晓因谁而清楚明白,参透人间疾苦?是因困顿于黑暗的李暝见!是不屈于宿命给予苦难的李暝见!
宿敌欲致她死地,她却向死而生。若不能把她一击毙命,伤疤便是她身上的勋章。
“你跟她耳语了什么?你是想让她死在梦里吗!”
混沌朦胧中,这句冲碎黑暗的话犹如平地惊雷!闯进了元无忧耳内。
漆黑晦暗之中,她原本紧闭的双眸骤然掀开!亮出一双拨夜见日般的琥珀眼睛,仿佛能将世间一切隐晦污秽洞悉无遗。
——与此同时,镜外的五里坡。
李暝见刚命令蛊鬼抱起陷入昏睡的姑娘,就被飞来的一道钢骨扇袭击!
他护住受伤的腹部拧身躲开,却发现那扇子跟有生命似的、居然回旋一圈、又飞回其主人手里了!李暝见循着望去,这才瞧见星夜底下,来人头系抹额、身穿墨绿色大氅。
“你是谁?”见他不答,只手持钢骨扇来者不善地奔他而来,李暝见抬手拦下要上前迎战的红脸少年,自己反而迈步挡在人前,面对面打量着男子那张脸。
随后目露诧异,“中原居然也有这样的死人脸?”
苍白术骤然抬起凌厉的眸子,瞪得李暝见心惊胆跳了一刹,随后就在所有人眨眼之间,男子居然飞一般朝李暝见扑了过来!
李暝见毫不客气地拔剑出鞘,却还没阻拦住,便被男子的大氅擦肩而过——下一刻,怀抱着黑衫姑娘的蛊鬼,已被苍白术的钢骨扇齐脖子削断了脑袋,却并未流血。
连那昏睡的姑娘,也到了他怀里。
见此情形,李暝见登时急了,手持赤霄剑冲上去,却不料这男的把怀里姑娘往地下一撂,便来迎他。这家伙速度快的不像活人!
他眼都没来得及眨的功夫,这死人脸的男子就到他眼前了!
于是李暝见只来得及把剑架在男子颈上,便被男子冰冷刺骨的大手扼住了脖子!
四目相对,他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死气沉沉,不禁讥讽道,
“你披着死人脸出来,究竟是想杀女国主还是怎样?真是奇了,除去我与月铃铛,中原居然还有人会制造肉身傀儡?”
眼前的男子连瞳色都和常人不一样,此刻他口中呵出的清冽冷气,裹挟着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尔再敢胡言,吾掐灭你的本命蛊!”
“呵呵呵!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吗?论巫蛊之术,你才是班门弄斧!”
李暝见话音未落,手中锋利的赤霄剑便白光一闪!已经划破了眼前的男子的脸,露出男子皮下褶皱的皮肉。
却并未流血。
随即苍白术的反击也来了。李暝见只感到被高延宗刺伤的腹部猛遭重创!他瞬间疼的眼前一黑,艰难地弓起身,向后栽倒下去。
而怀抱着昏睡姑娘的老道,却原地咬破自己食指,把血点在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俯首贴耳,不知对那陷入梦魇、又呢喃梦话的姑娘说了什么。
大惊之下的李暝见忍着腹部剧痛,捂着伤口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老道你滚开!你刚才跟她耳语了什么?你是想让她死在梦里吗!”
——当高延宗在拓跋衍的“热情带路”下,催马赶到五里坡驿站附近,寻到打斗声激烈的现场时,正瞧见一个穿墨绿色大氅的男子怀里抱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