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幕降临,雨中的重重殿廊,张灯结彩。
然而,本该热闹的婚仪,却死寂。
这海岛的所有人,要么是被蓄养的孟家村人牲,要么是巡逻戍守的裴氏红甲卫,要么是无名无姓的奴婢、包揽杂活累活的农夫,俱不被裴归尘看重。
而兰弥刚刚放血解毒,正虚弱卧床修养。
至于徐樱,则带着食盒进了禁池。
天地无见证,父母不在堂,更少了亲朋故友相贺。
这场热烈婚宴,不过是水月镜花,是幻影。
然而裴归尘却偏执得,不惜自欺欺人。
默然走过长长的殿廊,推开寝殿那扇青铜殿门。
寝殿各处皆贴着大红描金的喜字,殿中那方青檀桌案摆了安静燃烧的龙凤呈祥喜烛,还有一壶酒,合卺杯。
而身着婚服的新娘,戴着凤冠红盖,温婉端坐床沿。
昏暗摇曳的喜烛烛火里,一缕红雾月色透过殿窗缝隙,落在了他们之间,像切割了他与她的一道血线。
蓦地,海风拂来,窗边红纱轻扬。
竟是拂动了床边新娘的裙摆,殷红似血。
这一刻,裴归尘只觉得回到了他与她的前世大婚夜。
默然站定床边,白袍海王的语气竟紧张:“未能给你百里红妆,是我的错。但日后尘埃落定,我定亲率文武百官,百里红妆,迎你做我的东宫皇后。”
有东宫皇后,自然也有西宫皇后。
但他想,不过是两宫并立,应非难事。
但殷红凤冠下的新娘,却端坐床沿,格外沉默。
见状,裴归尘半蹲着,将藏于袖中的那枚黑镯,慢慢套进了新娘的右腕间,“它,极好玩,你定会喜欢的。”
那黑镯似玉似铁,坚硬冷厉。
而雕刻的黑麟巨蟒,首尾相衔,紧紧缠绕着新娘纤细柔嫩的右手腕,愈发显得黑镯诡异阴森。
但,裴归尘却极满意。
他放缓语气,温柔道:“阿宝,你与我,该共饮合卺酒了。”
合卺酒成,结发为夫妻。
新娘隔着凤冠红盖,看着裴归尘转身倒酒。
男人身着殷红如血的婚服,宽袍广袖,玉银高冠,只是他为了隐瞒身份,仍戴着那一面皎若云月的海王面具。
风姿华贵如芝兰玉树,清冷更似光风霁月的谪仙。
心念电转,新娘左手搭上右腕,细细摩挲着黑麟蟒镯,镯面凌厉森寒的蟒鳞刻纹,似乎令整条黑蟒活了过来,勒紧她的右腕,甚至有一瞬间,似乎将毒液渗进了她的骨髓。
真是冷,真是害怕。
但,新娘最终还是咬牙下了狠心。
她看了眼幽幽燃烧的龙凤喜烛,丝丝缕缕的白雾,正无声无息,融进她与裴归尘的呼吸。
再回神时,裴归尘掀起了她的红盖。
而他并未发现异样,眼神甚至更温柔,更情深。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裴归尘抬手抚过阿宝紧蹙的眉眼,安慰道:“阿宝不要哭,你相信我,今夜的婚仪才是天命所归。”
话落,阿宝接过了他手中的合卺酒。
裴归尘心下安然,承诺道:“这一世我定好好保护你。”
泼墨夜幕下,雨声淅淅沥沥。
而合卺酒后,床幔落下,红浪连连,缱绻旖旎。
与此同时,乾坤殿前。
带了酒菜的侍女:“今儿是主人和姑娘的新婚夜,上下同庆,这是主人犒赏你们的,都是好东西。”
说着,将食盒递给了看守殿门的红甲卫。
红甲卫虽有疑惑,但耐不住酒菜着实引人垂涎,这后厨似是换了人,饭菜香味竟远超往日。
然而,天上不掉馅饼,也不掉珍馐佳肴。
红甲卫倒地之前,只见侍女用湿帕子狠狠擦了擦脸。
紧接着,面无表情地跨过他们,径直进了殿。
乾坤殿很暗,伸手不见五指。
侍女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火焰映照出的干净眸子,赫然是此刻本该在酆都寝殿内,和裴归尘洞房的阿宝。
而借着火光,阿宝看清了乾坤大殿。
两旁的殿梁悬挂着一具又一具的干瘪尸体。
骤然顿住脚步,阿宝心生寒意。
再环顾殿廊这陵墓甬道的制式,前世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仿佛一瞬又回到了临死前,被裴归尘骗着走过那条皇陵墓道,而后,裴归尘将她活生生埋进了青铜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