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山林,天地萧索。
话落的这一刻,破庙更死寂。
清风霁月的白袍公子,沉寒看向破庙后堂。
语气寒凉:“带她进来。”
闻言,阿宝凛然蹙眉。
而影卫秃鹫持刀押进庙的,竟是被绑的珊娘。
且绳索极粗,毫无挣脱可能。
只是神色憔悴,显然饱受痛苦折磨。
但更令阿宝在意的是,恰如她月前在楚越所见,珊娘依然是那身深青的海云裙裳,贝壳手链叮叮当当。
一瞬间,她回想起刚登上孟家岛。
经历了血腥残忍的活尸潮,阴森恐怖的活人献祭,活尸潮褪去后,珠娘捡到女儿遗留的贝壳手链,嚎啕大哭。
后来,她在殿中见到侍女珊娘,腕间亦戴着一串贝壳手链。
她就猜,珊娘和珠娘有关系。
等到萧净月指使珊娘给她下毒,她用‘珠娘还在等’试图说服珊娘倒戈相帮,而珊娘果然是想回家的。
想回家,见姐姐和小外甥女囡囡。
回忆戛然而止,阿宝神色淡漠。
“我明明答应你,为你们姐妹俩安排一个好去处。”
又一次倒戈,且是助裴家行恶事。珊娘自觉背信弃义,狼狈得不敢直视阿宝,垂着头,喃喃道:“家主告诉我,若我肯听话,他会帮我救活囡囡。”
“公主殿下,在珊娘心里。”
“囡囡总是要比殿下您,更重要的。”
闻言,阿宝大受震撼的一瞬间,竟觉得珊娘说的在理。
但是,囡囡的残骸是她亲眼目睹。
那个孩子根本不可能,重新活过来。
思及此,阿宝漠然直视裴归尘。
片刻,竟发觉这位白袍公子的极冷眼神里,隐藏鄙夷。
心念微起,她收回视线,好奇询问珊娘。
“裴南山说他,打算如何救囡囡?”
“裴家有秘法!”珊娘如溺水者抱浮木,执拗道:“我亲眼所见的!叫做孟观镜的青年,他的喉咙都被割了,却还活着!家主说,那孟观镜用的就是他们裴家秘法!”
许久,未曾听到孟观镜的名字。
阿宝猝不及防,心跳骤紧。
在楚越船港临别时,脸颊满是诡异血筋的青年,曾落下悲戚灼烫的血泪,一遍遍重复想回家。
但孟观镜那样,算活着么?
原本的愤怒,竟只剩无奈叹息。
“珊娘,你被骗了。”
阿宝试图,拉珊娘出裴南山的谎言。
但一听这话,被绑的珊娘反倒癫狂挣扎,欲朝她扑来。
“我没有被骗!家主那般厉害!囡囡一定还能活!!只要能救她!我愿意付任何代价!!”
转瞬,珊娘再次被影卫秃鹫轻易钳制。
而裴归尘居高临下,看着珊娘,如同看待宰的羔羊。
良久,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覆了层阴霾。
“……杀了吧。”
影卫秃鹫领命,手起刀落。
阿宝眼前只剩一道黑。
是凤燃皇叔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但,扑鼻的新鲜血腥味,却是难挡。
稳了稳心神的阿宝,紧紧攥住自家黑袍皇叔的温热大手,缓缓从她眼前拉了下来。
只见夜幕秋雨,越来越大。
破庙积了数滩小水洼,愈发阴暗潮湿。
而血泊里的珊娘,右腕的贝壳手链亦被血染得鲜红刺眼。
阿宝突然反胃,转身抱住黑袍皇叔的胳膊,吐得昏天黑地。
见状,裴归尘眉眼愈加寒戾。
旁边,影卫秃鹫小心翼翼请示:“主子,是否继续?”
闻言,阿宝强忍着胃部不适,回身抬眸。
却恰好目睹,裴归尘看向白衣女子。
恍然间,阿宝深呼吸。
惊雷风雨交加,隔着摇摇欲坠的破庙南墙。
她默然与裴归尘四目相对。
思绪烦杂间,想起了前世,裴南山死的蹊跷。
阿宝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归尘,试探道:“珊娘行刺是奉裴南山之命,而非受你指使。但你顺水推舟,打算利用今夜的破庙行刺,算计另事。我说的可对?”
闻言,裴归尘的寒眸,重新锁向阿宝。
“你知道?”
“不难猜。”
阿宝漠然:“渣滓如你,手里染着谁的血,我都不奇怪。”
更何况是,曾虐待你的父亲。
凛傲皮囊里的灵魂,被阿宝这句话撕扯得痛苦。
裴归尘眸色森寒,定定盯着阿宝,却发现惊风暴雨里,那肃冷似剑的轩辕凤燃正举着黑袍袍袖替阿宝挡雨。
那般的亲密无间,令他生恨。
蓦地,裴归尘挑衅冷笑:“果然这世上,只有我与你……阿宝,只有我们最熟悉,最了解彼此。”
“所以也只有我们,最默契,最相配。”
闻言,阿宝顿觉胃里更难受。
皱紧眉头,她强压怒意,凛然直视裴归尘:“在你的算计里,接下来是谁该死?是这位白衣女子吧?”
“然后呢?”不沾一丝风尘与血迹的白袍公子,竟是语气鼓励,仿佛欢迎她继续猜。
阿宝怒然握拳:“用她代替我,今夜死在裴南山的布局里。”
“我一死,储位便又空了出来。”
“到时候,六皇子登基,顺理成章。”
话已至此,几乎是明牌博弈。
“而丢失原本身份的我,就是活生生的孤魂野鬼。”阿宝怒极反笑:“裴归尘,你替我安排的新身份,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