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菜是——点心？</p>
“几位，点心四品，请慢用。”</p>
一个精致的瓷制方盒中，四碟点心静静躺在里面。</p>
周实拿起了筷子，说：“我来尝个鲜——哦？”</p>
他夹起的是一只虾饺，一入口中，只觉得外皮轻弹，虾仁甘甜，嚼起来十分脆韧。</p>
“不错啊，你们两个真的不吃？”</p>
掌柜发了话，阿贵和薛安也拿起筷子，各自品尝起了面前的点心。</p>
点心四品，分别是虾饺、蟹黄包、荷叶酥、青团，虽然周实之前也吃过这些东西，但还从来没品尝过如此美味、精致的。</p>
“怎么样？”他想听听两人的意见。</p>
“越清楼融合了江淮菜和岭南菜，请的师傅也是一流的，加上选材用心，自然能端出珍品。”曾在越清楼就职的阿贵板着脸分析起来。</p>
“你说呢，薛安？”</p>
薛安放下筷子，轻轻地说：“蟹黄腥了，虾饺的皮不够滑，其他的还好。”</p>
点心吃完，才开始上主菜。金蒜排骨、烧乳鸽、蟹粉豆腐、叉烧，都称得上是越清楼的招牌菜。</p>
当然，这些菜品在现代人周实看来还是有些粗糙，不过在调味技术较为落后的这个时代，能端出这样的菜品，确实无愧于四大名楼的名号。</p>
三人正在用餐时，孟兴源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问道：“几位，菜还合胃口吗？”</p>
周实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道：“合，合，真教人食指大动啊。”</p>
“哈哈，那就好。”孟兴源笑道，“几位尽管放开了吃，吃不下的再带着。若是回了丰德楼，怕是再难吃到这样的好菜了。”</p>
周实点点头，说：“当然，当然。薛安，你说是不是？”</p>
接到掌柜拼命使出的眼色，薛安心领神会，说道：“是的。可惜这些菜都有美中不足之处。”</p>
周实呵斥道：“瞎说什么！这可是越清楼的当家菜，容得你来侮辱？”</p>
孟兴源的脸僵了一下，还是贴着笑问道：“请问这位小友是？”</p>
“对不住，孟掌柜，这是我们丰德楼后厨二把手，薛安。年轻人心高气傲，口无遮拦，请孟掌柜不要介怀。”</p>
孟兴源佯装大度，摆手道：“不不不，请问薛师傅，这几道菜美中不足在何处？”</p>
“乳鸽太老了，要早些烧才好。”</p>
“哈哈，乳鸽这东西就是要久烧久焖才能入味，必须要烧得早些。”孟兴源轻松了一些，回答道。</p>
薛安摇摇头，说：“我是说提前三天烧就好了。这说是乳鸽，其实已经长成了一半，所以油不多，皮不够脆。”</p>
孟兴源微微咧嘴。</p>
“还有这个蟹粉豆腐，口太重了。”</p>
“薛师傅莫怪，这道菜就是要重口才能提炼出螃蟹的鲜香。”</p>
“不是说盐，是说咸蛋黄。”薛安镇定自若地说，“你们选的螃蟹不够肥美，所以挑出来的蟹黄蟹膏不够多，就用咸蛋黄来补充鲜味。虽然这招很好使，但是不宜放得这么多，可见这些螃蟹有多瘦。还有这个叉烧。”</p>
孟兴源赶紧递话：“做叉烧的师傅可是我花重金从岭南请来的，连材料都是托人捎来的，这总不会有错吧？”</p>
“师傅做的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用料却缺了一样。”</p>
“哪一样？”</p>
“花酿。叉烧最重要的三味调料是红曲米、蜂蜜和花酿。花酿必须特别酿造，只是将采来的花瓣扔到酒里是无法将花香融入酒里的，更不要说用来给肉调味了。而且师傅用的火也不够，可能是江都烧的木头和岭南不一样所致。”</p>
薛安的分析有理有据，把孟兴源说得脸都黑了。</p>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能失了架子，只好赔着笑脸连连拱手，道：“受教，受教。哎呀，经过薛师傅这么一指点，我们越清楼的招牌都砸在我手里了。”</p>
周实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用四根手指对着孟兴源，厉声说道：“薛安，你太无礼了！这可是越清楼‘看家’的东西，需要你一个小辈来指点？”</p>
孟兴源知道周实话里有话，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装模作样地劝阻：“周掌柜，薛师傅可是在帮我们忙呢，请不要怪罪。丰德楼收了这么一位人才，我必须得恭喜您啊。”</p>
周实笑道：“什么人才不人才的。真金子在哪都会发光，但他在外头闯了这么些年，不还是帮厨吗。我只是凑巧看到了他的才能，才把他收了罢了。孟掌柜，良禽择木而栖，你说对不对？”</p>
孟兴源明白，周实这是在暗喻阿贵的事，脸上的笑就快挂不住了。</p>
“周掌柜说的是，说的是。”</p>
“不说别人，您看看我，十二岁在江都闯荡，干了不下十来种行当，连混口饱饭都难，谁愿意拿正眼瞧我？多亏了老东家把我收留，才让我成了丰德楼的大掌柜……单凭这份恩情，我也不能负了丰德楼啊。要是明天有人给我开更高的工钱，我就卷铺盖跑路，您说我还是人吗？”</p>
“哈哈，不是，不是……”</p>
“对嘛。不说别的，要是有人明知道老东家对我有恩，还来挖我的墙脚，您说那人还是人吗？”</p>
“哈哈，不是，不是……”</p>
周实这番话，把孟兴源说得哑口无言。</p>
当年阿贵在越清楼时，孟兴源只把他当一般伙计使用。再加上酒楼内的规矩繁多，外地出生的阿贵又不懂江都的方言，没少受排挤。那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吃得比猪差，干的比牛多。</p>
后来周大掌柜来越清楼，一眼就看出这个小跑堂十分机灵聪慧，能看出每个客人的喜好、脾气，手脚也麻利。于是他向阿贵递出橄榄枝，把阿贵请到丰德楼工作。阿贵不负众望，在丰德楼发光发热，很快就成了大伙计，也是丰德楼的一块招牌。哪个老主顾来都愿意和阿贵聊几句，这又培养了他的见识和谈吐。</p>
孟兴源眼见阿贵能耐这么大，心生妒忌，认为是周大掌柜跑来挖墙脚，干些不光彩的勾当，于是在暗地里没少给丰德楼和阿贵使绊子。</p>
周大掌柜是从底层一路干上来的生意人，不想和孟兴源纠缠，坏了和气。但是周实是个愣主，哪里容得孟兴源三番五次来挑事，于是决定给他一点颜色看。</p>
孟兴源也没想到一向礼数周全、隐忍当头的周实会主动出击，跑到自己的地盘来还击，结果落了下风，只能任凭他嘲讽。</p>
周实见菜也吃了，话也说了，差不多也该撤了。</p>
“多谢孟掌柜的招待，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就要起身。</p>
“实在对不住，我们这两天忙着准备寿宴，后厨忙不过来，所以怠慢了几位。”</p>
“哈哈，没关系，我们此番也是大开眼界。”</p>
孟兴源心里窝火，眼珠子一转，一肚子坏水又要往出冒：“我今晚请几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p>
周实觉得好笑，你那是请我们来的吗，那是我自己来的……好像不对。</p>
“请说说看。”</p>
“小店人手不足，手下人又不够麻利。明晚的宴会实在重要，不仅关系我们越清楼的招牌，要是招待得不好，怕是要坏了江都四大名楼的名声……”</p>
周实在心里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招待不了别接这活啊，反正丢的是你们自己的脸。</p>
“所以，我就想着，不如请周掌柜和阿贵先生来帮个忙，一定能让我们渡过难关……”</p>
周实在心里暗骂：你个姓孟的不要太过分了，让我们来给你打白工，名声和银子都进你的口袋？白日做梦！</p>
“所以……”</p>
“不好意思，我们……”</p>
“但是，明晚的寿宴确实重要，江都各界名流都会来……”</p>
“我们实在力量微薄……”他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心里想的是：孟兴源，你可有点不要脸了。我周实就算饿死，从怡春苑上跳下去，也不会……</p>
“……给知府大人祝寿。”</p>
“但当竭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