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上,媚芙扬眉吐气地骂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大姑娘,您说是吧?”
媚芙朝扶云卿看去,她本以为往日害大房的扶老夫人和扶兴业落此下场,扶云卿会幸灾乐祸、出声讥讽,可扶云卿没有。
她在扶云卿脸上,只看到了淡然。
是一种极其透彻的平静。
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自鸣得意。
或许他们一直把姑娘当做仇敌,姑娘却没将他们放进眼里。
媚芙被扶云卿的心态所折服,愈发崇拜她,连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小星星。
甜盈受不得如此腻歪的眼神,伸手在媚芙脸前晃了晃:“盯着姑娘傻笑什么呢?”
媚芙回神,红着脸摇头:“就是觉得姑娘,特别好看。”
“油嘴滑舌。”甜盈睨她一眼。
马车缓缓路过拥挤街头,她听见孤立无援的扶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吼叫声。
刽子手口喷烈酒于斩刀之上,扶兴业一声惨绝人寰的恐怖哀嚎后——
人头滚地,鲜血喷溅!
裸露筋脉血管的头颅,骨碌碌滚下断头台!
扶老夫人疯了似的去捡那颗头,扑过去时,人已经惊厥过去。
在围堵的人群里,从前被扶兴业奸辱的那些姑娘,拍手称快。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扶歌手绞着丝绢,放在胸口前。
“可不是吗!太好了!我备上二两薄酒,卤点小肉,咱们喝一顿庆祝庆祝。”王小晴说道。
“我不喝酒。”宋英抿唇,笑道,“但今日可以破例,陪小晴姐喝几口,扶四姑娘你呢……”
扶歌脸上闪过一抹局促羞赧,看向扶云卿:“阿姐,你觉得我要喝吗?”
她觉得女子不该喝酒,但今日大仇得报,又想喝一点点庆祝。
父亲厌恶、主母憎恨、嫡兄奸辱,扶歌前半生都活得极其小心翼翼,如今事事都要过问扶云卿的意见、看法,生怕惹扶云卿不喜,将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阿姐弄丢了。
扶云卿将扶歌鬓发勾到耳后,怜爱又温柔道:“想就喝,不想就不喝。只要我们的小歌不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你。”
扶歌点头,嗯了一声!
回到雪栀院,甜盈和媚芙在廊下支起红泥小炉煮酒烤橘。
今日腊月二十八。
马上便是除夕。
王小晴抱来了几坛自己酿得葡萄酒,又买来羊腿、牛肉,在雪地堆起篝火,烤肉吃酒。
宋英从袖袋里掏出几罐胭脂水粉,一人送了一罐,走到扶云卿面前,笑容文静,犹豫后说道:
“我知大姑娘所用胭脂皆是非富即贵,小铺胭脂,定然不入姑娘眼,但这已是我铺中最好的胭脂。”
“送给扶姑娘,扶姑娘新年快乐啊。”
扶云卿接过那擦到锃亮泛光的白瓷小罐,装着水红色口脂,有淡淡花香,她笑着踹进袖袋:“好得很,我很喜欢。”
宋英开心地弯唇一笑。
王小晴拉着扶歌喝了好几盏葡萄酒。
甜盈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簌簌的飞雪。
媚芙忙来忙去,烤肉撒盐、添炭生火。
扶子珩杵着拐杖,在仁青的搀扶下,一步步练习走路。
林樾舟坐在红梅灼灼的树上,悬空着大长腿,捧着一坛好酒,好不惬意。
扶云卿怀中抱着小坛清酒,飞身上屋顶,坐在檐角翘起的高高屋檐之上,放眼望去,能将小半个灯火如星的京城尽收眼底。
仿佛浸过冷水一般的风,凉爽扑面。
冷风拂面、佐以清酒,清酒辣喉,冷风降燥。
扶云卿面颊生红,看着头顶的弦月弯唇一笑,顺畅至极。
“一个人喝?”隔壁院中,青瓦之下,有一墨袍男人负手而立。
是祁承翊。
从祁承翊的角度,刚好看见,少女怡然自乐地坐在屋顶上,手捧酒坛、衣袂翩然,少女欺霜赛雪的脸颊,因为喝酒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那樱唇尚且沾着清酒,显得莹润饱满,泛着薄薄的水光。
扶云卿笑靥生花,摇了摇手中酒坛:“巧了,八皇子也在院中?一起喝点?”
祁承翊飞身上去,坐在扶云卿身侧。
扶云卿抛了一坛酒给他:“尝尝?”
祁承翊掀开蒙酒布,仰头喝了一口,辣得喉间火烧火燎,一团火窜进胃里,眼底升起些许薄红,不可思议地看向扶云卿:“你喝的,烈酒?”
“不然呢?殿下以为是果酒?”扶云卿轻笑一声,声如银铃,“我与父母在边塞之时,若夜里冷,便会烫二两酒暖暖身子。”
祁承翊以为她喝得会是甜酒、果酒,哪有女子喝烈酒的?
哦忘了,她不是寻常女子。
扶云卿眼前浮现出当年随父母征战沙场时的金戈铁马之景,清酒入口,说道:
“我们一家人感情极好,爹打仗时,娘常说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于是就带着我与弟弟一同去边关。我常在军营之地,呆得久了,也多了些行伍之人的喜好。”
“殿下没去过沙场,应当不知道这些。”
祁承翊听后,勾唇一笑,没说话。
扶云卿又继续道:“我十六岁那年,随父亲征战南蚩,还曾见过全天下赫赫有名的辕国冀州兵马,百闻不如一见,听闻那三十万冀州兵马,可抵百万雄兵。”
“冀州兵马,你见过?”祁承翊抿了一口烈酒。
“当然。”扶云卿笑道,“只是不知道,那执掌冀州兵马的晧王,又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豪杰。”
祁承翊嘴角压着一丝极浅的淡笑,没说话。
许是今夜清风明月,烈酒呛喉,祁承翊比平日里多了些话。
他问:“有朝一日,你想掌兵吗?”
扶云卿眺望灯火璀璨的街巷,灌了一口酒,轻笑了声,随意说道:“我想与我能,是两回事。”
她说完这话,身侧男子久久没出声。
扶云卿朝他看去,却发现祁承翊竟醉得睡了过去。
他手中酒坛眼见要顺着瓦砾,滚下屋顶,扶云卿脚尖连忙将酒坛勾过来放稳,下刻,男子的脑袋,便轻轻磕在了她肩膀上。
似是醉得厉害,彻底睡了过去。
“就这酒量,也敢接我的烈酒坛。”
扶云卿眸眼带笑,摇了摇头,将他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架着男人飞下屋顶,回了他的院子。
她脚尖踢开院门,将男子搀扶进点着药香的室内。
“过了夜,今日便是腊月二十九。”扶云卿在脑海里掐算了下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俏脸微微一变,“祁承翊,你醒醒?今夜是不是你复发的日子?我记得上回初见你复发,也是二十九。”
扶云卿将男子放在床上,累得喝了口茶,刚要放下杯盏时——
床榻之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
英俊无边、宛若神颜的男子,睁开一双掺了雾般的桃花眸,那瞳孔却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