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山崖书院招新的大喜日子，书院上下早就沐浴更衣，焚香祷告，期待今日有好的读书种子上山求学。

    书院的正门离山脚的阶梯其实并不算远，但是就是这九十九个阶梯，却难倒了无数的求学者。

    每个书院，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门槛，山崖书院属于最为简单直接的台阶。

    这些台阶不仅仅是距离的限制和沟通，其实是儒家文化的具现，这是在山崖书院成立的那一刻，大道演化的具体表现，凡是有识者方能攀登此阶梯，书院称之为求学梯，亦称之为龙门台。

    这是儒家门第最为简单直接的辨别方式，一般人如果能够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视为儒家后备弟子，就算是目不识丁亦是栋梁之材；反之若是举步维艰，就算是能言会文，亦不能算作是儒家弟子。

    当然了，曾经也有山巅的大修士或是佛门的金刚一意孤行，走完一遭之后，无事发生，反而惹得一众读书人耻笑不已，此事就此作罢。

    就像是济世堂的山门一样，原本是没有规矩的，但是被有心人看不过去，于是有了些不成文的规矩。

    山崖书院，在必经的过道上，只要是书院招新的日子，早有人摆下擂台，如果不能过三关，就不要去自取其辱。

    实践证明，未能过三关者，不能登天梯，能过三关者，登天梯有望。

    这一日，夜小天早早起床，妖姬为其认真打扮，小婵在一旁帮忙并认真的提出各种建议。

    夜小天终于是被换掉了他那身江湖打扮。不过在夜小天看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他这种身材，最适合的穿衣风格就是尽量少穿为上，若是在新世纪，起码也是个模特。

    妖姬也是一脸的遗憾，这冤家确实不太适合白衣秀士的打扮，自己绞尽脑汁都不能满意，却又不服输，咬着牙让夜小天死命听自己折腾。

    夜小天其实无所谓，早就习惯了自己这特立独行的身材，只不过不愿意自己喜欢的女子失望，耐心的等待最后的结果。

    妖姬看着时间一步步逼近，万般无奈之下，最终还是各退半步，只好让夜小天穿上一套白色的袍子，少去了宽袍大袖，还是以合身为主。

    对于读书人这些死规矩，夜小天是嗤之以鼻的，在原本世界就是跳脱的性格，这个世界更是变本加厉的夜小天，根本不愿意循规蹈矩，如不是不愿意自己在意的人失望，他还真打算光着膀子闯天关。

    闲话少叙，留下小婵等消息，夜小天跟着白淳风等人焚香祷告沐浴更衣之后，众人踏出了走向山崖书院的第一步。

    不远处，就有一处书案拦在当中，一位岣嵝着腰的书生模样的人，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

    这时就听到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今日运道太差，竟然是他当拦路虎”。

    一问缘由，原来是老冤家。

    这人是山崖书院的老人，不过未曾以书生的身份进入书院读书，旁听倒是不少。老人一直郁郁不得志，最后竟然做起了门神，一生最得意的是被山上先生称赞有一笔颇有神韵的楷书，后来就有了笔墨拦人的桥段。

    只见书案上各式各样的笔墨陈列在前，厚厚的麻纸铺在眼前。

    此关最是简单，只要书写能过老人的眼，就算过关。当然了，也曾有狂生绕行而过，不管是否过关，被人耻笑不已，视为一生的污点。

    夜小天一看周围，林林总总的大概在三四百之间，也没有人来说说规则，本着不要浪费时间的原则，提着下摆就上前来。

    老人瞥眼看到如山一般的夜小天，心说这哪是来读书的，江湖好汉来拜码头的吧。于是自顾自的继续闭目养神，感觉多看一眼就是伤神的样子。

    人群中也开始嘈杂起来，这汉子实在是太过显眼，大家原本还以为哪家公子的护院。这些毫无保留的言语，被候在一旁的妖姬听见，差点要放狗咬人了，只有白淳风几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夜小天哪里去管它，随便选了一只顺眼的狼毫，饱蘸浓墨，随意问了一句，“老先生，书写可有讲究”？

    老人见他说话还算风雅，就闭着眼回了一句，“随意就是，实在不行，把自己的籍贯名字书写亦可，我这关只看字”。

    夜小天也不在意，转头看向众人，然后给了妖姬一个自信的眼神。对于其他人轻视的眼神，或是不加掩饰的言语，夜小天开口说道：

    “人生在世不易，何必以高低贵贱分人。轻贱他人者，人恒贱之。以貌取人者，是俗人；以衣取人者，是庸人；以官取人者，是小人。”

    一席话让众人哑口无言，人群中有人正要义愤填膺之时，夜小天稍稍停顿，略作思索就提笔写下，“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写完也不管其他，把笔一搁，招呼妖姬踏步就走。

    老人好似昏昏欲睡，察觉到夜小天的举动，睁开双眼，就要呵斥，不经意之间瞥见面前的两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早有围观过来的人一阵惊呼，“好字”！

    “岂止是好字，这是一幅上好的自勉联啊”。

    老人后知后觉，这才翻转纸张认真研读，越是琢磨越是有味道。

    眼看着人群越聚越拢，老人突然呵斥围观人群守规矩，待人群散开，突然小心翼翼的收起纸张在怀，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老脸也有些兜不住，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这是读书人的雅窃，是风流。

    白淳风还在四处炫耀这是自己家兄弟，看到老人的行为，大声呼喊有辱斯文，就要去争夺这张稿子。

    老人被人抓住把柄，又羞又怒，以不敬法度、高声喧哗、哗众取宠为由，拒绝其过此关，其他人反感这些三清天下的道士，合力造势，最终成为闹剧收场。

    夜小天懒得去管身后的嘈杂，专心的给妖姬解释刚才那两句话的由来，很是炫耀了一番自己的知识储备，让妖姬好一阵夸耀，连怀中的圆圈圈都忍不住打喷嚏。

    当然了，夜小天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作为，苦了剩下的不少人。

    玉珠在前，让老人一下子眼光高了不少，除了一笔字要有模有样之外，还得是有些寓意的文字，原本可以过的学子，全部折戟沉沙。

    若是以往，肯定有人要鸣不平，但是这次却只能怀恨在心，谁让第一人实在太过优秀。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老人一点都不心慌，他始终认为，兵贵在精不在多，读书种子亦然。

    李文采早就藏在人群中，不仅不显眼，就好像一个看戏的，周围就没人当他是读书人。

    原本一开始他还在为自己穿着寒酸而低头，听完夜小天的言语，李文采双眼有神，终于下定决心。

    紧赶慢赶，十日的不停歇，李文采终于闭着眼睛摸着石头问着路标赶了过来。

    作为一个小地方来的人，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若不是对书院的极度渴望，他根本不敢凑近这群人。

    眼看着人群里越来越少的人聚集，李文采对自己的字一点信心都没有。在他看来，有太多的人比他的字写得好，都没能过关，自己这树枝划沙的水平，肯定不能过关，但是他不愿意这么早就放弃，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

    老人心里确实有些悲哀，这么多人，他都看不上，更别说九十九级台阶了。

    又等了许久，老人感觉没有人再来尝试，正准备收拾回去，赶紧再找个无人的地方再欣赏那幅字的时候，有人来到他的面前。

    老人看着这个黝黑的年轻人，有些不解。

    “我可以试试吗”？

    老人问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

    老人一想着自己怀里的自勉联，心情就不由得大好，换做是以往，这黑瘦的青年可上不了台前，“你既有心，上来试试吧”。

    李文采原本还担心的要命，害怕这个比老夫子还要厉害的老人拒绝他。得到意外的答复，李文采赶紧答谢，然后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式毛笔犯了难，他还真没有拿过这些毛笔。

    家里穷，他都是用自制的竹管加牛尾毛制成的毛笔，也没有钱买墨和纸，都是在一块石板上蘸着水书写，要么就是用树枝划沙子。

    眼看着这穷小子还楞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陪同的人不乐意了，心说那些公子老爷他们不敢得罪，你这还不如我们，就开始聒噪起来。

    什么样的下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看戏不嫌事大的比比皆是。

    最后是老人实在听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这才压下去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你若是还未想好，稍事休息，等想好了再来”。

    李文采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老人，坚定的摇了摇头，取出一支毛笔，小心翼翼的用笔尖沾了些墨水，深吸一口气，闭目冥想。

    看到这里，老人反而有些期待了，这孩子年龄不大，家境应该也是贫寒，但是在一瞬间，遇大事有静气，已经初步具备了读书人的风骨。

    不多时，李文采睁开双眼，粗糙的手稳稳的握着笔在麻纸右上角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山中儿郎想读书，走出密林又有溪”。

    老人看后有些遗憾，此子气象不俗，但是这字连普通都算不上，笔法错乱，架构也不对。就在大家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响起，异象顿生，麻纸上浮起一道金光，然后顺着书院的方向飞去。

    这是李文采胸中那不为人知的理想和抱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大事，就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终于能够直抒胸臆，写下自己目前最满意的一句话。

    正所谓“一纸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儒家天下，最贵莫过于无师自通的浩然气，实则是与道家剑修、佛门佛子一般的存在。

    其实在老人的怀里，那副麻纸上的对联异象更为明显，只不过夜小天作为一名剑修，压制了这股浩然气，让它不能脱离分毫。

    这是他为何佳作频频却不能修书的原因，同时也是雅乐搜肠刮肚、费尽心思让他来这里的理由。

    夜小天之所以这么听雅乐的话，这要归功于雅乐对他的全心全意栽培，这要是鱼游子在，还是一样的云淡风轻，只管播种，结局一切由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