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在落了一个时辰后渐渐停歇,只有屋檐下还挂着降落未落的雨滴,风穿竹梢过,将其扫在地上,没入石板缝里,倏尔不见。
楚离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耳边除了风声,还有混在其中不易觉察的脚步。
等到脚步声停下,他才扬了扬嘴角,懒洋洋地开口道,“哟,陛下终于舍得放人啦?”
南蓁行至他对面,轻轻抖落身上沾的雨水,“还有正事要办呢,当然不能耽搁。”
“嗯哼,”楚离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掀起眼皮,视线在南蓁身上扫了片刻,这才说道,“我还以为至少得明早呢!”
话落,手一伸,接住了飞来的茶杯。
里面茶水是满的,但一滴未洒。
南蓁拍了拍手,落座,等着他重新将茶送过来,“再乱说,下次飞的就是刀子了。”
亲亲抱抱而已,想什么呢?
“喝点茶,消消气,”楚离双手奉上,“晚饭应该已经用了吧?”
南蓁点头,稍微抿了一口,问,“这边的情况如何?”
“先前去了趟染香院,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只等今晚将人抓住,我们就走。”
原本樊义照和曹月见自家女儿日渐好转,还准备大办一场,并特意去两人所在的道观捐些香火钱,都被楚离一一回绝了。
明月阁可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地方,他和南蓁也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进樊家,不过是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
南蓁闻言一笑,须臾后又道,“不过也是奇了,照理说钟海应该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就不跑呢?”
“樊家周围都有人,他能往哪儿跑,”楚离再度靠回躺椅上,“他跑,就是自投罗网;不跑,咱就瓮中捉鳖。”
横竖今晚都得给他办了。
被雨洗过的天后半夜竟现了月亮,圆圆一轮挂在天上,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明,枝丫如水中藻荇,微微晃动。
小工聚集的院落里,呼噜声不断,此起彼伏,显然已经睡熟了。
一道黑影快速穿过回廊,猫至房门外,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门内,钟海双目炯炯,似乎能将窗户纸都盯出一个洞来。
他早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终究还是来了。
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却不见人影。
钟海眼皮微微往下压,没说话,盯着被月光袭扰的门框,像蛰伏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猎物的豹子。
半晌,门外终于有了响动,紧跟着团成一团的旧衣裳被丢了进来。
在旧衣裳落地的瞬间,屋内的机关也被触发。
前几日,钟海发现不对,又走不了时,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利用屋里现有的水桶、木棍和修理花圃时用到的剪刀、镰刀等,设计了一环接一环的机关。
就算对方武功高强,完全闯过也得费些力气,届时自己再补刀,应该勉强能应对。
没想到这次对方竟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在确定他的位置后第一时间冲进来,反而先投石问路,令他十分惊讶。
待镰刀哐当一声落下,一道青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钟海不自觉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短刀,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瞳孔微缩。
竟是那日在竹林小院见到的小师父。
可是她来自己这里做什么,莫非,她也是明月阁的人,是北堂新招进去的?
“你究竟是谁?”钟海开口,声音是沙哑的。
南蓁没有回应,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片刻后,似乎是嫌屋里不够明亮,索性走到烛台边,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屋里顿时亮堂起来,烛光在钟海脸上跳动,闪闪烁烁,恰好掩盖了他眼底的慌张。
南蓁上下扫了他一眼,勾唇,“钟海。”
钟海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很久之前就听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你认识我?”
“认识,”南蓁笑了笑,“北堂堂主手下的得力干将,多少都会有点印象。”
听到白展逍的头衔,钟海没有说话,只轻哂一声,似乎极为不屑。
得力干将,呵,说到底,也就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人罢了。
南蓁瞧着他细微的神情,眉毛一挑,颇有兴趣的模样,“怎么,我说错了?”
“哼。”
钟海哼了一声,试探道,“你伪装成抓鬼师,实则是为我进的樊家吧?”
自花圃一见后,他便已经开始怀疑两人的身份,只是对方一直没有过分的举动,所以他才把不准。
那日去竹林小院,被南蓁撞见,当时她的眼神就不对劲,现在想想,原来早在那时候对方就已经确认是他了。
南蓁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点头承认了,“你挺聪明的,难怪能躲这么久。”
这句话听在钟海耳朵里,嘲讽意味胜过夸奖,看向南蓁的眼神也越发犀利,“这么说来,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楚离了?”
“你觉得呢?”南蓁顶着他的目光,反问道。
钟海摇摇头,兀自道,“没想到躲过了别人,却没躲过你们。”
话音刚落,一道慵懒的声音就穿插进来,带着夜间的凉意,“是啊,既然知道躲不过,干脆束手就擒好了,免得遭受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楚离不知什么时候进到了院子,大步迈进房间,走到南蓁旁边。
钟海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倏尔一笑,“楚堂主说话办事,还是这么不拘一格。”
房间有一瞬间的静默,谁都没再开口。
见钟海目光有些涣散,时不时瞥向窗外,楚离笑道,“不用再看了,你布置在外面的那些机关都已经被我破坏掉了。”
钟海稍微惊讶了一秒,又平静接受。
也是,面前的人可不好糊弄,这样的结果,他早该想到的。
“那樊家外面的人……”
楚离:“也是我的人。”
钟海苦着脸,颇为无奈的模样,“所以我现在只能跟你们走,别无选择?”
“你有选择啊,”楚离十分宽容大度地说道,“一,你自己主动跟我们走;二,我们把你打晕了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