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肆虐,街道、湖畔、长桥、凉亭的人渐渐变少,酒肆、茶馆、戏楼的客人却不减反增。
三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点小酒暖身,亦或是点一折子戏,烤着店家免费送上来的炭火,再不觉寒凉。
笑闹打趣的声音透过半掩的窗户传出来,一派祥和。
大堂角落摆着一株观赏芭蕉,听说是店家花了大价钱买的,宝贝得很,即便在冬日也绿意盎然。
有人隐在这绿意深处,目光阴鸷,与周围的嬉笑欢颜格格不入。
正是好久未露面的白展逍。
自虞家倒台,他夜半偷偷逃出来,想趁乱出京,却没料到南蓁的动作如此快,已经下令全力追捕他。
恰好此时官府那边也贴了告示,说京中出了奸细要加强巡防,守城门的士兵恨不能将人祖宗十八代都给盘问出来,稍有不对,一律扣下详查,待查清后才放行。
他的身份应付士兵自是没问题,可一旦出去,就会被明月阁的人盯上,届时前脚刚踏出城门,后脚就被围了,得不偿失。
白展逍在明月阁多年,知道南蓁容不得一丝背叛,若被抓住,只怕生不如死。
曾以为离了明月阁,天辽地阔,自有他施展拳脚的地方,却不曾想南蓁做得这般狠绝。堵了他出京的路,又让他无法在京城存活下去。
药石居的掌柜虽然允许自己小住,可时间久了,心中易有微词。
况且,白展逍也不愿一直这么躲藏下去。
像老鼠一般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日子他真是受够了!
“小二,再端碟炒花生上来,要脆脆的那种。”
“得嘞,客官您稍等。”
有小厮打扮的人在他对面坐下,挡住了大部分视线,让人更不易察觉白展逍这边的情况。
“堂主,事情已经办妥了,”他落座后小声说道,“今夜子时咱们需准点赶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会给我们开门。”
命令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上头所有的指示都由下头人完成,其中便有可操作的空间。
不过尽管如此,白展逍也费了好长时间,在躲过明月阁追查的情况下,用尽京城人脉,才换来这片刻机会。
闻言,白展逍眼底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些许。
他伸手捻起桌上最后一粒花生米,却并不着急放进嘴里,只捻在指间慢慢磋磨,“办得不错,等出了京城,便无人能再阻我。”
对面的人亦点头。
即便明月阁的追捕不会就此停止,但总归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我不复从前荣光,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白展逍眯了眯眼,说道,“出了城,你便自行离去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从明月阁离开时,只带了四名下属,如今三人已身亡,独独剩面前这人。
对面的人却摇头,“堂主不必这样说,您救过我的命,如同再生父母,我断不可能舍堂主而去。”
他因幼时父母双亡,流落山头,险些被野狗咬死,幸得白展逍相救,带在身边教授武功,才成为如今的模样。
身为心腹,他深知白展逍为人。
也许让他离去不过是试探,他若真应下,只怕刚踏出城门就没了气息。
虽然白展逍做的事并非全部经由他手,但至少大部分内情他都是知道的。
怀揣着诸多秘密,白展逍岂会让他平安离去?
但就算是这样,他的回答依旧是真心的。茫茫世间,孤身一人,他不知去往何方,倒不如将命给予他,省得后半辈子仍觉得亏欠。
白展逍听完他的话,倒没觉得惊讶,只淡淡点头,“既如此,那便随你吧。”
小二端着花生米过来了,两人便收了话头,装作留心看戏台的模样。
“我拔你上高台,予权力,助威望,不曾想,一朝得势,背后出枪。直叫我鲜血横流,悔恨当场。如今你跌落高台之上,却说我,无温良,毒心肠。镜在手,我倒要好好叫你瞧一瞧自己这——丑面相!”
咿咿呀呀的声音自台上传来,荡起底下的一片叫好声。
只白展逍蹙了眉头,目光不善地看向戏台上的两人。
这鬼吼鬼叫的几句,竟能赢得满堂彩,这戏馆果真是要没落了。
他拍掉身上的花生屑,抬眼望去,却不经意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你看那人,像不像阿婧?”
白展逍没和阿婧打过照面,可阿婧入主北堂之事,他早已知晓,连同她的模样也被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本以为他离开之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也够南蓁头疼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竟把一个女子弄上了堂主之位。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镇得住场子?
简直是笑话!
他笑南蓁乱了阵脚,慌不择路,却未曾料到北堂那边一个个消息传来,皆是阿婧大刀阔斧地肃清北堂。
直到后来,北堂再无音讯到他耳中,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人。
白展逍心中憋着一口气,总觉得阿婧不如自己,却没找到机会证明,没想到今日能在这儿碰见。
下属见他眼神有变,立马规劝道,“堂主,敌众我寡,不宜和她硬碰硬。况且出城事大,咱们今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若子时不能顺利赶到,不知又要等多久。
白展逍听了他的话,笑笑,“放心,我有分寸。现在天还未黑,离子时早得很,不会耽误时辰的。”
“堂主!”
即便下属压着声音,也不难听出其中的焦急。
他知白展逍心中不忿,但大势面前总得低头。他们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做,悄悄等阿婧离开,可不是主动撞上去。
白展逍瞥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只抬手招来小二,吩咐了几句,便挥手让他离去。
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即便出了京城也会懊恼。
再说了,就算被抓住,死前拉一个人垫背,也不可惜。
下属心中无奈,却不敢再开口,只心中默叹,然后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
阿婧落座在靠近戏台的位置,前桌客人刚走,她捡了个漏。
碧落后她一步踏进门槛,将一份片糕摆在她面前,“我出门给主子买东西,也给你带了一份。尝尝吧,下次要吃可得等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