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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关于芦苇的回忆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大地笼罩在昏暗中。

    杨毅木然地坐在河岸下的石头上,视线在茂密芦苇丛的间隙中,寻找着那丝光亮。微风袭来,苇丛轻轻摇摆,余晖忽而出现,忽而又被暗黑色的苇墙遮挡。杨毅执拗地盯着那个方向,盯着那片悄然暗淡的光亮。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

    冥冥中,这一切就似天意。杨毅淡淡叹了口气,思绪回到四年前。

    王可拉着杨毅,走到苇丛前。

    “我还以为你要到景区呢,大老远跑这儿干嘛来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杨毅埋怨着。

    “这儿不好吗?”王可转头问。

    “哪儿好啊?荒郊野岭的。”

    “你看,”王可指着眼前的一片芦苇,“长得多茂密啊。”

    “这不就是野草嘛,哪儿的河边没有?有啥稀奇的。”杨毅不以为然。

    “大哥,这叫芦苇,不是野草。”王可鄙夷地看着他,“全北京你找找,哪儿比这儿的芦苇更密?”

    “这叫芦苇啊,我还真不知道。”杨毅略感窘迫,但随即说道,“这玩意密不密能怎么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王可不理他,径自走向石头。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是全北京最密的地儿呢?”杨毅追上王可,“这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景点,你咋知道的?”

    “偶然发现的呗。”王可边走边说。

    “你又没有车,怎么能发现这个地方?你和谁一起来的,老实交代。”

    王可在石头上坐下,侧过头,淡淡轻轻一笑,说道,“你坐过来。”

    杨毅走过去,在王可身边坐下,嘴里咧咧着,“我问你话呢。”

    “我不告诉你,”王可看着杨毅,见他要伸手,忙喝到,“别闹。”然后他看向芦苇丛,问道,“你说漂亮不漂亮?”

    杨毅望过去,芦苇折射着太阳最后的光芒,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天边的余晖在芦苇的缝隙中若隐若现。从这个视角望过去,无论是色彩,还是意境,都很别致,的确是一幅很美的图画,但他还是嘴硬道,“这有什么漂亮的。”

    王可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我小时候,就经常这么看。”

    “你小时候?”

    “对啊,”王可笑了笑,“我家就是苇场的。”

    “我哪儿知道,你又没和我说过。”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晚吗?”王可瞥了杨毅一眼,又转回头,看向天边的那片光亮。“我们家那边的芦苇,比这儿大多了,一眼都望不到边。我没事儿就老坐在苇丛里发呆,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这不是出来了吗?”

    “可这一出来啊,才发现我的心根本离不开那儿。”

    “想家了啊?”杨毅的声音变得温柔。

    “哎,我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想着到这儿来坐一坐。”

    杨毅轻轻攥住他的手,轻声说道,“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嘛,往后再想家,再心里不痛快,我陪你来。”

    两人肩并肩,手攥在一起,看着苇丛缝隙中的夕阳。杨毅忽然想起学生时代川子曾说过的一句话:两个相爱的人勿需凝望彼此,只需寻找一片相同的光亮。

    “我给你唱首歌吧。”杨毅轻轻说。

    “唱吧。”

    杨毅轻声唱起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好听吗?”杨毅问。

    “好听。”

    “光歌好听啊?”

    王可望着杨毅,忍着笑,“唱的也好听,这回行了吧?”

    杨毅把头靠向王可,继续唱道: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像咱们吗?”

    “嗯。”王可轻哼。

    “嗯你个头啊。”杨毅猛地推了王可一把,把王可吓了一跳。

    “怎么了?”

    杨毅笑着搂住他,“我可不许你在水一方,看得见摸不着,挠我痒痒啊?”

    王可笑了。

    “记住,我要你紧紧贴在我身边,要是非得在什么一方,也得是在我一方。”

    “这是什么歌啊,确实挺好听的。”王可真会煞风景。

    杨毅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不听邓丽君的歌啊?”

    “我干嘛非得听她的歌啊?”王可满不在乎。

    “这是邓丽君的《在水一方》,邓丽君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王可不耐烦地说。

    “哎,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啊。”杨毅感叹道。

    “又怎么了?”王可好笑地看着他。

    “你知道这歌词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啊。”

    “那你听着,我再给你背首诗。”

    王可轻笑点头,“你背,你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是杨毅最喜欢的情诗,他一字不拉地背了出来。看着王可不解的目光,他大概解释了一遍。

    “哦,你说那歌词是抄这个的啊。”

    “就是,这首诗可是《诗经》里最好的情诗了。”

    “那不应该是关关雎鸠吗?”

    “我去,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个家伙,既没文化,又没品位。”杨毅扯着王可的脸颊,“你知道我为啥又是唱歌、又是背诗的不?”

    “为啥?”

    “蒹葭就是芦苇啊。”

    “蒹葭就是芦苇?”王可的眼中闪着光亮,“你告诉我那两个字怎么写。”

    杨毅扯过王可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写完问他,“记住了。”

    王可比划着,说道,“记住了。”

    杨毅搂住王可,柔声道,“看来咱俩真是老天注定的,这么多年,我总算找到我的伊人了。往后你就是我的小蒹葭,记住没?”

    忆及往事,杨毅的心底淡淡地疼。他点着烟,再次看向那片光亮,恍惚中,仿佛在芦苇丛中看到了王可那模糊的笑脸,他睁大眼睛,才发觉又是梦一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的眼中噙满泪水。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电话一接通,他喊了声,“展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