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租车在视野中消失,展鹏才转过身,向小区里走去。他的心空空的,脚步也踉跄起来,有杨毅在场,他勉力支撑着自己,一俟独自一人,他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心力交瘁,惶惶然不知所措。
刚进了小区大门,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展鹏听到脚步声直奔自己而来,脑中警铃大作,他想迅捷地转过身去,可头晕晕的,身子不听使唤,刚勉强转过头,迎面碰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孔。
那张脸看起来很熟悉,可展鹏却一时认不出来是谁,他摇晃着身子,扔掉手中的烟头,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是丁峰。
“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外边瞎跑?”展鹏眯起眼睛望向丁峰,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
“你怎么喝成这德性?”丁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向前栽倒的展鹏。
“没——没喝多少啊。”展鹏打了个酒嗝儿,搂住丁峰的肩膀,傻傻地笑了笑,说道,“走,我——送你——回家。”
丁峰泪流满面,满腔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他架着展鹏,一步一步穿过小区大门,走到街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临近傍晚,丁峰请了假,打车到了展鹏的办公室附近。好几天没见到展鹏了,丁峰回想着展鹏离别时的情形,心里愈发不安。他不知道展鹏是真的遇到了麻烦事儿,还是给他编了一个借口。他了解展鹏,既然他说最近不会过来,那就一定不会过来,他又不敢问展鹏,只能胡乱猜疑,越猜疑他的心里越没有底。
两人在一起几年,展鹏从来没有像最近几个月一样心事重重,丁峰每每见到展鹏对自己强颜欢笑,感动之余,总会黯然神伤。他恨自己没什么能耐,无法为展鹏分愁解忧,只能默默地关爱,用自己的笑容,甚或身体,帮他忘却烦恼,却又装作毫不知情。
他本以为事情会很快过去,展鹏是那么精明强干,又岂会有翻不过去的坎儿?但是展鹏离职的事实却击碎了他的美梦,他当然清楚刑警对于展鹏的意义,他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展鹏的每一丝神情,心中惶恐万分。
卫生间的那次出轨,他很快就原谅了展鹏,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看得住一时,又能看得出一世?展鹏本就是狂荡不羁的性格,与原来的那个变态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只要展鹏还能守着这个家,他就无怨无悔。他习惯了不过问展鹏的生活,他相信他见不到的就与他们无关,展鹏还是值得托付的,他很知足,不愿重蹈覆辙,所以尽管他一直担心,却又无从开口。
但是他的眼前却又不时闪现出杨毅的身影。远远地瞥见展鹏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容,丁峰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不管展鹏在外边曾有过多少个男人,丁峰自信,只有那个看着精明的男人,才有可能对他产生真正的威胁。他很奇怪,展鹏一再警告说杨毅是个危险的人物,但是他自己却又和杨毅打得火热,莫非是两个人合谋在欺骗自己?
展鹏不来咖啡馆了,杨毅也再没出现过,这更加加重了丁峰的疑虑。他仿佛看见杨毅在充满不屑地嘲笑自己,而展鹏却站在他的身边,对自己视若无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丁峰心中充满了憋闷,却又矛盾重重。他深爱着展鹏,假如展鹏真的选择了别的男人,北京只能是另一个伤心之地,他会黯然离开。
丁峰藏在树后,望着街对面不高的建筑,展鹏的车就停在门前,他知道,展鹏还在办公室。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跟踪展鹏的打算,他只是想远远地看展鹏一眼,以解相思之苦。展鹏曾和他提过,这一段晚上他都会直接回家,而那个由女人和儿子组成的家,是丁峰的禁地,他不想惹是生非。
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眼前,丁峰瞪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个细节。展鹏站在门前,点了根烟,微蹙的双眉让丁峰心疼不已,他真想径直冲过去,但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挪动不得。几天不见,展鹏愈发憔悴,那个独自一人的瞬间,他的脸上满是落寞。
丁峰心疼不已,他想象着展鹏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驶入回家的车流,遗憾这一抹相见是多么短暂。熟料,展鹏漫不经心地环顾自周之后,抬腕看了看手表,却没有走向汽车,而是迈步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丁峰心中充斥着好奇,远远地,他在街道的另一侧跟着展鹏,内心因为冒险而激动。眼见得展鹏进了烧烤店,他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展鹏毫无犹豫地登上楼梯,让他断定他一定是约了什么人。
他抑制住咚咚的心跳,耐心地等待了小半个小时,也没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打定主意,穿过街道,进了烧烤店,和迎宾说了声找人,径直走上楼梯。在二楼的拐角,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抻着脖子张望,却没发现展鹏的踪影,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继续向上走去,终于,他见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面孔,听到了他揶揄的笑声。
那一刻,丁峰万念俱灰。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了楼,也不记得自己如何穿过了不宽的街道,当他恢复意识时,他正蹲坐在花坛后面秫秫发抖,他木然地点着烟,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饥寒交迫中,丁峰想象着楼顶露台上发生的一切,渡过了来北京后最难熬的四个多小时。当展鹏和杨毅离开光明的世界,倚靠在黑暗中的墙上喷云吐雾,那一闪一闪的火星刺痛了丁峰的眼;当他们就在自己眼前不远处肩并肩若即若离地通过护城河的小桥,丁峰的心里满是恨意。他躲在两人身后,也打了一辆车,当他远远地看见小区门口的那一幕,终于怒不可遏。
丁峰给司机扔下一张大票,连找零都没等,打开车门下了车,冲着展鹏追去。展鹏禹禹独行的背影,丝毫没触发他心底的柔软,熊熊的火焰在他的胸中燃烧,他几乎就快爆炸了。
丁峰气喘吁吁地追到展鹏的身后,蓦然看到那张回转的无助的脸,心中的愤恨莫名地消失殆尽,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展鹏迷蒙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了那两句关爱的话语,当展鹏搂住他的一刹那,他泪流满面,脑海中回荡着坚定的声音,“这是我的男人啊!这是我的男人啊!”
他吃力地把展鹏扶下车,搀扶着他穿过黑夜,走向他们的家。展鹏的气息混杂着酒气,紧紧地包裹住他,直入心扉,让他一阵悸动。
丁峰头一次意识到醉酒的男人既可爱又可恨,可爱的是,身边的男人就像个孩子,无助又惹人怜爱;可恨的是,丧失了自主意识的男人,绝对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丁峰又背又架,把展鹏弄上了三楼,他喘了几口粗气,取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把展鹏拖到了床上。
展鹏翻了个身,大咧咧地伸展四肢,紧闭的双目难掩疲惫。丁峰出去关了房门,走回卧室,站在床前,望着自己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