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倒轻巧,”张文峰冷哼一声,“我们怎么成全他,又凭什么依他?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老张,咱谁跟谁啊,你就别在这儿和我唱高调了。”丁祥无奈苦笑,“我干刑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里边这些事儿,你非得和我掰扯清楚?”
张文峰默默叹了口气。
丁祥望着张文峰的侧面,沉吟一下说道,“老张,要我说,你是陷在里边了,顾前又顾后的。有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以为我愿意揽这破事儿?”张文峰不耐烦地蹙蹙眉。
“你揽就对了,这才是哥们儿义气呢。”丁祥由衷地说。
“他妈的,谁念我好啊。”张文峰自嘲道。
杨毅记得,李东旭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曾说,单凭张文峰肯接下这个案子,他这个人就值得敬佩。
“所以啊,案子办到现在了,有些事儿咱们得掂量掂量了。”
“掂量?怎么掂量?”张文峰又续了根烟。
“咱就说案情吧,”丁祥停顿片刻,“我再说一遍,目前没证据显示,那个汪强和案子有直接关系,我们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推测。好,咱们现在就算和他有关系,他参与了犯罪,和老展是共同作案,那老展能落下什么罪名呢?过失致死、损毁尸体、包庇,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呢?”
“差不多吧。”张文峰点点头。
“这些数罪并罚,五年左右?”丁祥向张文峰投去探寻的目光。
张文峰思忖一下,说道,“也差不多。”
“好,这是第一种情况,老展被判五年。”
张文峰直了直身子,凝神倾听。
“第二种,还是团伙,但老展不负主要责任,极端的情形是,王可是汪强弄死的,老展只是善后,那他还剩什么?”
“损毁尸体和包庇。”
“这些能判几年?”
“三到四年吧。”张文峰吁出一口气。
“这两种,就是咱们追查下去,到最后水落石出的结果。”丁祥瞥了瞥张文峰,“咱们分析得差不多吧?”
“应该是这样。”
杨毅竖起耳朵,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好,咱们再分析分析,如果按照老展的口供定罪量刑,他又能被判几年?”
“也得四五年吧。”张文峰说。
“对,就是过失致死和损毁尸体,无非是情节轻重的问题,也就是四到五年。”丁祥嘴角绽出苦笑,“你看,这三种情形,最后的量刑应该差不多。”
“没有徇私枉法的嫌疑吗?”杨毅蓦然插话。
“徇私枉法?”丁祥像是头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瞪大眼睛盯着杨毅,“你是说王可那案子?”
杨毅咬住嘴唇,默不作声。
丁祥把视线转向张文峰,说道,“老张,那案子是你们俩一起办的,你觉得他有那个嫌疑吗?”
张文峰迟疑一下,说道,“我没觉得。”
杨毅心中冷笑,撇撇嘴说道,“丁祥,你还记得吧,咱们在西山那回,展鹏就提到了浮尸案,说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
“那又如何?”丁祥心底涌出一丝不安。
“这几个月,他和张队查来查去,查的就是他自己犯的事儿,要说,没徇私枉法,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吧?”杨毅在后视镜中打量着丁祥。
“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老展当时未必能认出那就是王可。”张文峰说。
“但是后来我去你们队里指认了尸体啊,在那之后他还查了两个多月吧?”杨毅笑着摇摇头,“这些都不算,他肯定也能注意到尸体的断指吧?并不是每个命案,都会把十个指节切掉吧?”
张文峰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清楚地记得展鹏见到断指后的反应,而那一直令他觉得迷惑。
“算了,我就是顺口提一句,无非就是年八的事儿,你们接着说吧。”说完,杨毅下意识地按了一声喇叭。
张文峰转回头,和丁祥对视一眼,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刚才就说了,到最后,老展的刑期都差不多,多一年,少一年,有什么区别吗?”丁祥的脸上闪过怅然,“对老展的惩罚,真的在于刑期的长短吗?根本就不是。老展这么一弄,前程没了,名声完了,家也毁了,和这些相比,刑期的长短,真的什么也不算。”
“所以呢?”张文峰眨了眨眼。
“老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我是一直挺佩服讲义气的人,在我手里的案子,凡是碰到讲义气的,哪怕是流氓义气,我多少都会宽容一些。”丁祥望着张文峰,“在我看来,假如汪强真有事儿,老展这样做,对他就是讲义气。我不明白什么男人间的感情,但如果他们就跟男女一样,老展冒着这么大的损失一人把事儿扛下来,保护汪强,足可以看出他在老展的心里有多重。咱们怎么采信,无关大局,反正老展的刑期也差不多,他的名声、家庭、前程也都毁了,这些惩罚对于他还不够吗?我们何必非要老展除了经受这些避无可避的惩罚,再在他的心头插把刀呢?难道非得让他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吗?我说句不好听的,毕竟,他是咱们的兄弟啊!”
张文峰怦然心动,他喉结耸动着,吞咽了几口唾液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成全?”
“老张,队里的事儿你比我清楚,咱们哥俩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丁祥咧嘴笑了笑,“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说一句,假如真是老展给汪强指了道儿,一时半会儿,咱们还真的就未必能找到他。这案子在咱们手里捂了半个月了,三十天转眼就到,咱们得想想,到时候怎么交差。这又不是什么流窜、多次、结伙的,能撑到现在,本来就不禁琢磨。我知道,或许你想着给老展脱罪,但只要我们找不到汪强,老展又不改口,那就是白忙活。”
张文峰当然清楚这些,他暗中冲着杨毅使了个眼色,苦笑道,“你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人比咱们追得紧。”
丁祥若有所思地看向杨毅,说道,“杨毅,老弟说句话。人死不能复生,谁都不愿出这档子事儿,但是出了,也没办法。如果老展不自首,王可的案子未必就能破得这么快,也不是没有成悬案的可能。老展这样做,够有担当了,他是拿他自己在赔你,拿他的全部身家性命在赔你。”
杨毅听得心潮澎湃,却又矛盾重重。他不清楚,这是丁祥临时有感而发,还是他和张文峰提前设计的双簧。但有一点,在他的心中渐渐明朗,这些天他又何尝不是患得患失?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远远地,他看见了阳泉收费站。略一思忖,他放慢车速,将车驶离主路。“到收费站了,”他尽量平静地说道,“离阳泉站不远了。”